顧玖手邊一杯茶,一本書。


    在她的對麵,還坐著一個周苗。


    她看著被翻到起了毛邊的《中庸》,輕聲一笑。


    「當年送她進京的時候,並沒有想到她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麵,爬到如此高位。隻是當一個人底蘊不足地時候,爬得越高,摔得更痛。」


    周苗鄭重說道:「詔夫人既然知道淑儀娘娘有可能摔下來,甚至是粉身碎骨,更應該拉她一把。」


    顧玖沒有急著表態,反問道:「下次呢?這次本夫人如果幫了她,下次遇到類似的危險,她又靠誰?周公公,大家都是聰明人,你不會指望本夫人幫她一輩子吧。這世上沒什麽東西是天長地久一輩子不改變。」


    周苗笑了笑,說道:「下次自有下次的招。關鍵是要先順利渡過這一次劫,才能談下一次。」


    顧玖微微搖頭,「周公公真的認為,本夫人的手有那麽長,足以伸到後宮嗎?你和江淑儀都太高看本夫人。」


    周苗卻說道:「夫人連陛下都能搞定,這世上還有什麽事情是夫人不能解決的?」


    顧玖挑眉,「比如這一次江淑儀的麻煩,就不是我能解決的。」


    「江淑儀的事情,對夫人真的有那麽難嗎?或許夫人隻是不想費心思,怕麻煩。可是夫人別忘了,淑儀娘娘會有厚報。」


    顧玖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卻沒作聲。


    周苗蹙眉,盯著顧玖手邊的書本《中庸》,「當年在晉州,夫人同江淑儀相處的時間其實很短,但卻是淑儀娘娘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更是命運轉折的時刻。


    這些年,她經歷了許多事情。她付出了許多,也丟棄了許多。唯一捨不得丟棄,一直帶在身邊的東西,就是夫人送給她的一摞書。


    無論她是卑賤地宮女,還是位高權重地淑儀娘娘,她始終不忘初心,一直記得夫人當年的教誨。


    在她心中,夫人亦師亦友。如此深情,夫人真的忍心辜負嗎?難道夫人就沒有一點點感動到?」


    顧玖哈哈一笑,「周公公真是一位高明的說客。難怪江淑儀如此重視你。」


    周苗含笑說道:「這是咱家的榮幸。」


    顧玖卻搖頭道:「但是,江淑儀的事情,本夫人無能為力。周公公還是另想高明吧。」


    周苗蹙眉,眯起眼睛,直言不諱地問道:「夫人想要什麽?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隻要能滿足的,一定不會讓夫人失望。」


    顧玖含笑看著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卻不作聲。


    她沒有趕他走,卻也不肯將事情挑明。


    周苗眉頭皺得更緊。


    「夫人想知道陛下的身體情況?」


    顧玖依舊沒作聲。


    周苗狐疑地盯著她,暗自揣測,「夫人想要李德妃死?李家人死?小皇子死?」


    很多個死,哪個才是顧玖想要的。


    顧玖笑了起來,「如果周公公有本事讓李德妃和小皇子死,你和淑儀娘娘也不會找到本夫人求助。我們不妨說點實際的東西。」


    周苗哈哈一笑,他拍著自己的大腿,笑得似乎很開心。


    但在一瞬間,他又止住了哭聲。


    他死死地盯著顧玖,陰森森地說道:「如果李大郎死在詔獄,夫人意下如何?」


    牛大了!


    還能在詔獄裏殺人。


    周苗進宮才幾年,就在金吾衛經營出這等關係?


    顧玖一陣感慨,果然不能小看任何人。


    她一本正經地說道:「周公公想要殺任何人,都是你的自由。一切與本夫人無關。」


    周苗笑了起來,他知道顧玖想要什麽。


    大家心知肚明,這回的事情,牽連不到李德妃的頭上。有小皇子這個護身符,李德妃的位置穩穩的。至少目前看來是如此。


    但是李家就不一樣。


    李家可以被犧牲,甚至可以死。


    顧玖無非就是想剪除李德妃的羽翼。


    當李德妃沒有李家這個助力,她還能掀起多大風浪?


    之後隻要找機會,專心致誌對付李德妃就行了。不信不能幹翻李德妃。


    周苗鄭重地說道:「夫人放心,咱家會讓你心想事成。但我也希望,夫人能夠兌現承諾,不要讓江淑儀寢食難安。」


    顧玖輕聲一笑,說道:「你回去告訴江淑儀,讓她等消息。」


    說完,她拍了兩下手。


    青梅拿著兩個荷包走進來,放在周苗的麵前。


    顧玖對他解釋道,「左邊的荷包,放著避毒丹。右邊的荷包,放著解毒丹。兩個荷包,你交給江淑儀,叫她隨時帶在身上。」


    周苗詫異,沒想到顧玖能拿出這種東西。


    他問道:「夫人何時會有消息?」


    顧玖賣了個關子,「該有消息的時候,自會有消息。周公公,你總得給本夫人一點時間準備吧。」


    「好!咱家就陪著淑儀娘娘一起等候夫人的好消息。希望夫人不會讓咱家失望。」


    「本夫人也希望公公不會讓我失望。」


    二人達成協議,周苗果斷離開王府。


    顧玖翻著《中庸》,真沒想到,江淑儀竟然將她送的書看了這麽多遍。


    如此看來,江淑儀是個愛學習的人。


    一如當年她對江淑儀的評價:是個聰明好學的人,就是底子太差,需要更努力更多的時間去追趕別人。


    ……


    傍晚,劉詔回府。


    顧玖朝他招手,叫他坐到跟前來。


    她小聲說道:「錢富和你說了嗎?我答應助江淑儀一臂之力,周苗答應取李大郎項上人頭。」


    劉詔蹙眉,「手伸得夠長的,詔獄他們也敢伸手。」


    顧玖笑起來,「貓有貓道,狗有狗道。你是皇孫,你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你不能出麵接觸金吾衛的人,不代表別人不能。宮裏的人,在某些事情上,本來就比我們更有優勢。他們想要接觸金吾衛的人,很難引起他人懷疑。」


    金吾衛同後宮太監,雙方關係本就是犬牙交錯。


    金吾衛,這樣一把鋒利地匕首,古怪的機構,天子肯定要派人盯著。


    監督金吾衛,誰最合適?


    當然是天子的家奴:太監!


    沒有比太監這個群體,更合適的人。


    故此,對別人而言,避之唯恐不及金吾衛,對後宮太監來說,還沒有慎刑司恐怖。


    劉詔說道:「既然你已經答應了他們,那就和他們合作一回。最近有人故意拖著李家的案子不辦,我和父王都不方便出麵。裴家不用指望,蕭家那邊曾和金吾衛左衛韋忠有過矛盾,手伸不進金吾衛。下麵辦事地的人則力有不逮。


    我正愁著,是不是要親自出麵推一把。就怕適得其反,引來皇祖父地猜疑,李家從而逃過一劫。既然周苗有辦法解決李大郎,那就將李家交給他們料理。」


    「江淑儀那邊,要怎麽辦?」顧玖也愁。


    她在後宮,除了江淑儀周苗,並沒有別的關係。


    如今江淑儀自身難保,想要替江淑儀扛過這一劫,隻能靠劉詔的關係網。


    劉詔說道:「宮裏的事情我來安排,你不用操心。就算江淑儀不找你求助,我也打算動一動宮裏。絕不能讓李德妃同薛貴妃真正聯手。」


    「你打算破壞她們的合作?」


    劉詔點頭,直言不諱地說道:「必須破壞她們的合作。」


    李德妃受寵,又有小皇子旁身。薛貴妃手中有大把的資源可以調用。


    這兩人湊到一起,後果不堪設想。


    隻怕後宮都要被她們掀翻,直接改朝換代。


    顧玖暗暗點頭,「那我就偷個懶,這件事就全交給你負責。」


    劉詔順著說道:「娘子有事,為夫服其勞。」


    顧玖哈哈一笑:瞧瞧公子詔求生欲,真的很強大。


    ……


    兩天後,顧玖聽到消息,李大郎舊傷發作,死在了詔獄內。


    她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


    周苗說到做到,果然是信人。


    這也讓顧玖對周苗的手段,頗為忌憚。


    顧玖很確定,江淑儀沒本事將手伸到金吾衛殺人。


    她要有這本事,也不用因為一次中毒,嚇得膽戰心驚,夜不能寐。早八百年前,就報復回去了。


    所以,真正策劃殺人的人,是周苗。


    周苗在尚膳監當差,手卻伸到了金吾衛,牛大了!


    而且周苗進宮才幾年時間,就經營出這等龐大的關係網,得承認,他是個有野心有手段有城府的人。


    顧玖不得不懷疑,周苗同江淑儀之間的合作,到底是江淑儀壓著周苗,還是周苗牽著江淑儀走?


    她猜測,或許是後者,是周苗牽著江淑儀往前走。


    周苗看著不起眼,年紀也不大,卻能在後宮攪風攪雨,這份本事,已經甩掉九成九的人。


    顧玖肯定,他若活著,終有一天他會從幕後走到台前,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最有權勢的人之一。


    「莫不是又一個方少監?」


    顧玖從周苗身上,隱約看到了方少監的影子。


    方少監也是一個心機深沉,喜歡劍走偏鋒,以奇詭著稱的人物。


    顧玖在王府連連感慨。


    宮裏麵,李德妃卻被這個消息刺激得一口鐵鏽味湧上喉頭,又被她硬生生壓了下去。


    她心頭翻江倒海,又痛苦又難受。


    她緊緊地捂著心口,快要喘不過氣來。


    她以為自己足夠堅強,就算家人死了,隻要能保全自己,她也會眉頭不眨一下。


    但是,當聽到李大郎死於詔獄的消息,她才發現,自己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哐!


    一甩袖,桌上所有的東西,全都被掃到地上,滾落一地。


    一地狼藉,猶如她此刻的心情,是如此狼狽不堪。


    「啊……」


    李德妃一聲怒吼。


    「舊傷發作,哈哈……他們害死了本宮的親哥哥,卻連一個像樣的藉口都不肯找。他們是在蔑視本宮,還是在打本宮的臉?」


    「娘娘息怒!」


    「息怒不了。本宮要去見陛下,要請陛下做主。」


    李德妃衝到興慶宮,求見天子。


    她做出這個舉動,不是衝動,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她要足夠的悲,足夠的傷。


    她的痛,她的怒,她的恨,她的傷,不能躲在寢宮內獨自一人品嚐。她要讓天子親眼看見,看見她的傷和痛。


    沒有什麽比親眼見到更震撼。


    也沒任何傷痛,能比親眼看見更打動人心。


    隻有當親眼看見,人心才會被觸動。


    李德妃年紀輕輕,卻早已經看透。


    「陛下!」


    一聲悽厲而又飽含著深深的無助感的呼喊,在興慶宮地上空響起。


    聽到這樣的呼喊,天子還能置之不理嗎?


    天子讓人將李德妃請進大殿。


    李德妃不管不顧,直接撲進了天子的懷裏,「陛下,臣妾的心好痛!」


    她哭的不能自已,卻依舊美美噠。


    她要用最美地哭泣,打動天子的心。


    「陛下,大哥死了,他死了!臣妾的心,就像是硬生生被人挖去了一塊。陛下,臣妾該怎麽辦?您教教臣妾好不好?」


    整句話,沒有一個字是請直接天子替她做主。然而每一個字,都表達一個意思,請天子為她做主。


    天子摟著她,心疼。


    天子拍拍她的肩背,瘦了,他的女人很虛弱,需要他的保護。


    「你放心,此事朕一定會查清楚。案子還沒調查完,人就死在詔獄裏,朕絕不容忍。」


    「陛下,臣妾不求別的,臣妾隻想好好安葬大哥,讓他入土為安,請陛下成全。」


    李德妃嗚嗚咽咽,半蹲著福身,身子柔弱無助,眼淚還掛在臉頰上。


    她是傷心的,也是美的。


    她的傷心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正的痛徹心扉。


    她的痛,觸動了天子的心。


    天子承諾,一定會給她一個交代。


    夠了!


    有天子這句話,足夠了。


    她知道,家人的命已經保下來。接下來,就是能不能脫罪的問題。


    但她依舊當著天子的麵,哭暈了過去。


    真情動人心。


    李德妃善用自己的優點,成功打動天子,為家人爭取到生機。


    薛貴妃當著她的麵誇道:「李妹妹如此受寵,果然是有原因地。本宮見你這小模樣,也心疼得很。」


    李德妃從床上坐起來,寢殿內隻有她們二人,宮人全都被打發了出去。


    此時離她在興慶宮哭暈過去,已經過去了半天光景。


    她沖薛貴妃怒目而視,「薛姐姐,你的承諾沒有做到。我大哥死了,這筆帳怎麽算?」


    薛貴妃輕蔑一笑,「李妹妹先弄清楚一件事情,本宮答應幫忙,可沒答應一定要保住李家人的性命。


    你得清楚,你父兄這些年招惹了太多不該招惹地人。尤其是你大哥,全京城多少人盼著他死啊。你大哥死在詔獄,很意外嗎?」


    李德妃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薛姐姐這麽說,是不想同我合作嗎?」


    薛貴妃嗤笑一聲,「合作?江淑儀還好好的活著吧。該死的人沒死,你讓本宮怎麽高興同你合作?李妹妹,做人做事,得有分寸。」


    李德妃怒極反笑,「薛姐姐來看望我,就是為了奚落我嗎?」


    薛貴妃搖頭,「當然不是。本宮沒那麽閑,還特意跑來奚落你。本宮過來,是想問你一聲,對付江淑儀,你行嗎?」


    「我不行誰行?」


    「可是據本宮所知,江淑儀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來給你請安。就比如今日,你昏迷不醒的消息已經有半天,怎麽不見江淑儀過來?」


    李德妃咬牙,強硬地說道:「薛姐姐為何明知故問。江淑儀臉上起了紅疹,無法見人。你叫她怎麽出門?怎麽給本宮請安?」


    「哦,原來如此啊!」


    薛貴妃譏諷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道:「那你們二人就一起養病吧,死不死的,本宮也不在意。德妃妹妹,你就好自為之。反正沒有本宮幫忙,你一樣有辦法救下你的家人。本宮告辭!」


    薛貴妃來去匆匆。


    李德妃細細一琢磨,才發現問題。


    薛貴妃是要和她拆夥嗎?


    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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