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玖跟隨張氏,謝氏回到側殿。


    她心頭有些不安。


    一個晃眼,很意外地竟然看見了裴芸。


    裴芸回京城了嗎?


    來不及多想,她們已經進入側殿。


    張氏朝顧玖看去,以為顧玖是在害怕,於是小聲安慰她:「不用擔心,沒事的。」


    顧玖微微點頭,「多謝大伯母。」


    謝氏眉頭微蹙,坐下後還忍不住回頭,頻頻朝顧玖看去。


    她想不通,皇後娘娘怎麽獨獨對顧玖青睞有加。


    奇怪得很。


    難不成又是老夫人魏氏的功勞?


    謝氏悄聲問張氏:「大嫂,你說老夫人在娘娘麵前會怎麽說?」


    「自然是說吉利話。」


    謝氏頓了下,再次問道:「皇後娘娘問起小玖,應該也是老夫人的原因吧。」


    張氏輕聲說道:「弟妹不用多想,安靜等候就成。」


    謝氏頓覺無趣。


    說實話,張氏也不清楚正殿那邊是什麽情況?更摸不準崔皇後的心思。


    隻能等宮宴的時候,找機會問一問侯府的幾位嫂嫂,或許她們清楚。


    皇後娘娘身體疲乏,用最快的時間,接見完朝廷命婦。


    接著,就被宮人扶了下去。


    大家則移步承暉殿。


    宮宴將在承暉殿舉行。


    皇後娘娘不在,承暉殿的氣氛活潑了許多。


    大家終於不用枯坐椅子上,可以在群殿內隨意活動,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說話。


    顧玥內急,她已經憋了很長時間,快憋不住了。


    她拉著顧珊,「四妹妹,你陪我如廁,可好?」


    顧珊見她一副著急的模樣,忙同謝氏,張氏說了一聲。


    謝氏皺起眉頭,小聲嗬斥,「昨晚吃年夜飯的時候就同你說了,少吃少喝,起床後切忌不要喝水。你是不是又忘了?」


    顧玥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張氏忙說道:「弟妹不用擔心。」


    她叫來一位小宮女,一個荷包送上,讓小宮女領著顧玥去如廁。顧珊則陪在顧玥身邊,一起過去。


    謝氏叮囑顧珊:「看好你三姐姐,忙完了就趕緊回來,不準在外逗留。」


    顧珊躬身領命,急忙追上顧玥。


    張氏同顧玖說道:「小玖,你若是內急,同我說一聲便是。」


    顧玖笑道:「多謝大伯母關心,我還好。」


    為了今天的朝賀,顧玖硬生生忍著,已經五六個時辰沒喝一口水。現在她隻覺著口渴,並不內急。


    張氏見到侯府的三位嫂嫂,急忙迎了上去。謝氏也跟上去,想打聽消息。


    顧玖鑽進人群中,朝裴芸走去。


    裴芸也見到了顧玖,沖顧玖笑了笑,接著迎麵朝她走來。


    「裴姐姐,真的是你!」顧玖一臉高興。


    裴芸看了眼周圍,「噓,我剛回京城幾天。顧妹妹,事情我都聽說了。沒想到家母會到貴府提親,之後又出爾反爾,你別生氣。」


    顧玖甜甜一笑,「裴姐姐多慮了,這事你不提我都忘記了。」


    裴芸拉著顧玖的手,說道:「我會勸說母親,讓她改變主意,再次請媒人上貴府提親。」


    「千萬別。」


    顧玖一聽,急了,「裴姐姐,婚姻隨緣。既然夫人已經放棄,此事就此作罷,不必再提。」


    裴芸有些疑惑,「顧妹妹是生氣了嗎?還是看不上我三哥?」


    「都不是。我隻是不太想這麽早定下親事,還想在家裏多待兩年。」


    裴芸恍然大悟,顧玖的想法和她以前的想法差不多。


    她偷偷跑到西北,也是為了逃避婚事。


    但是在西北待了大半年,事情並沒有朝她預想的那般發展。


    而且她年齡大了,不能再耽誤下去。


    裴芸想清楚了,所以回到了京城,準備接受這樣的命運。


    裴芸對顧玖說道:「顧妹妹,我多說兩句,你別嫌我煩,好嗎?」


    顧玖點頭,「裴姐姐請說。」


    裴芸說道:「顧妹妹不想太早出嫁的心情我能理解。不過若是遇到合適的姻緣,顧妹妹也該牢牢抓住。


    京城青年才俊看似很多,可是適合自己的其實很有限,有時候甚至一個都遇不上。如果幸運地遇上了,就不要錯過。」


    顧玖眨眨眼睛,接著笑了起來,「多謝裴姐姐提點,我會牢記你說的話。隻是,我現在並沒有遇到合適的姻緣。」


    裴芸瞭然一笑,看來顧玖並不想嫁入魯侯府。或許是顧家的長輩們對顧玖說了什麽,比如說魯侯府不是良配之類的話。


    既然顧玖表明了態度,裴芸自然不會強人所難。


    「希望顧妹妹能夠心想事成。」


    「多謝裴姐姐,也希望你能心想事成,嫁一個如意郎君。」


    裴芸低頭,神情黯然,「什麽樣的才算如意郎君?」


    顧玖斟酌著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標準,此事因人而異。」


    「那顧妹妹心中的如意郎君,是什麽模樣?」


    顧玖羞澀一笑,「這個問題我沒認真想過。大致上就是人品過關,講道理,家庭情況簡單一些更好。估計遇不上吧。」


    裴芸調侃道:「光是一個家庭情況簡單,就已經否決了九成九的人。剩下的幾個人,隻怕也達不到人品過關,講道理的要求。可見顧妹妹的要求不是一般的高,而是非常高。」


    顧玖笑了起來,眉眼彎彎,「所以我的想法太過天真。婚姻大事,隨緣吧。」


    裴芸苦笑,眉眼愁苦,「真羨慕顧妹妹你如此想得開。」


    顧玖若有所思,「裴姐姐是遇到了什麽難事嗎?」


    「我看得上的人,對方卻看不上我,這算難事嗎?」


    哦!


    顧玖恍然大悟。


    她安慰裴芸:「天下男兒千千萬,裴姐姐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對方沒看上你,是對方的損失,隻能證明那人沒眼光,而且眼瘸。」


    此刻身在太極宮的劉詔,頓覺鼻子有點癢,忍不住想要打一聲噴嚏。


    他揉揉鼻子,忍住了。


    哈哈……


    裴芸捂嘴笑了起來,「你說他是歪脖子樹,噗……要是被他聽見,他會氣死的。」


    顧玖笑道:「裴姐姐肯定不會告訴對方,對吧?」


    裴芸點頭,「當然不會。顧妹妹,你的安慰還真是別出心裁。聽你這麽一說,我的心情都好了很多。世上又不是他一人,我何必吊死在他身上。」


    「正該如此。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棵草。」


    裴芸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顧妹妹,你說話真有趣。將女子比作花,男子比作草,倒也合適。多謝你顧妹妹,我心情好了許多。今天時間有限,改天我給你下帖子,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聊聊。」


    顧玖眉眼一彎,「裴姐姐不嫌我說話不講究就行。」


    「你多慮了,你說話怪好聽的。」


    場合限製,兩人聊完就散開了。


    顧珊陪著顧玥回到大殿,顧玥一臉舒服的樣子,恢復了精神氣。


    謝氏卻沒放過她,狠狠敲打了一番。


    顧玥委屈,差點哭了出來。


    「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場合。你若是敢哭,我打斷你的腿。」


    顧玥收起眼淚,「女兒不敢哭。」


    謝氏冷哼一聲,「守著規矩,不要亂走動,跟在我身邊。」


    「女兒聽母親的。」


    顧玖見氣氛僵硬,就沒上前。


    她在人群中找到了顧玫,「玫姐姐,今天辛苦你了。」


    「小玖妹妹辛苦。」


    兩人相視一笑。


    為了今天的朝賀,其實大家都很辛苦。


    這會也是強打著精神在應酬各方人士。


    顧玖悄聲問道:「玫姐姐,之前在未央宮正殿,皇後娘娘喚我們姐妹上前說話,沒有別的意思吧?」


    顧玖一直擔心著這件事,怕有意外。


    顧玫說道:「皇後娘娘應該隻是一時興起,沒別的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


    顧玖放心下來。隻要沒被皇後娘娘盯上就好。


    ……


    未央宮寢殿內,一聲聲咳嗽,仿佛心肝脾肺腎都要咳出來,讓宮人們的心都跟著揪緊了。


    宮女端著一碗湯藥,急匆匆走進寢殿,「娘娘,藥來了。」


    「咳咳……咳咳……噗……」


    鮮血噴湧,宮女太監都跟天塌了似得。


    「娘娘,你要緊嗎?」


    「娘娘吐血了,快讓王太醫進來。」


    「娘娘,你快躺下。」


    崔皇後有一瞬間,腦子防控,目光呆愣愣地看著地毯上的鮮血。


    她吐血了,竟然吐血了。


    「慌什麽慌!本宮還沒死。」


    崔皇後怒斥宮人。


    宮人們瞬間都安靜下來。


    崔皇後從宮女手中接過手絹,輕輕擦拭嘴角。


    嘴角全是鮮血。


    暗紅色的鮮血,讓人心驚膽戰。


    崔皇後自嘲一笑,「看來留給本宮的時間不多了。」


    王太醫提著藥箱進來,看見地上的鮮血,也是心驚膽戰。


    「請娘娘伸出手,微臣給娘娘診脈。」


    崔皇後伸出右手,說道:「你不必緊張,慢慢來。」


    王太醫額頭上冷汗都下來了。


    他麵無表情地診脈,心口一突突的跳著,怕得不行。


    診脈完畢,王太醫躬身說道:「之前的藥方得改一改,微臣重新開方。」


    崔皇後盯著王太醫,「說吧,本宮的身體怎麽樣呢?還有多久能活?」


    王太醫慘白,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請娘娘饒命,請娘娘饒命……」


    「實話實說,本宮饒你不死。否則,你知道後宮。」崔皇後目光陰沉沉地盯著王太醫。


    王太醫額頭上的汗珠子,一滴一滴落下。


    「微臣,微臣……」


    「說吧,無論什麽後果,本宮都承受得起。」


    王太醫咬咬牙,「娘娘的身體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隨時都有可能……」


    「你給本宮保命,能保多長時間?」


    崔皇後不想聽隨時都有可能死掉的話,她要的是具體的時間。


    王太醫心驚膽戰,抬頭看著崔皇後。


    崔皇後厲聲嗬斥,「說,本宮到底還能活幾天?」


    「娘娘,保命藥都是虎狼之藥啊,吃了後會痛不欲生。」


    崔皇後麵色平靜地說道:「本宮這輩子,什麽苦沒吃過。如今本宮隻想知道還能活幾天?」


    王太醫鬥膽說道:「若是照方治療,娘娘最多還有五天時間。若是服下保命藥,輔以針灸,最多也隻有半個月。」


    「隻要半個月的時間啊,時間真是緊迫。」


    崔皇後感慨了一句。


    寢殿內,所有宮人全都跪了下來。


    空氣突然安靜,無人說話,連大氣都不敢喘。


    崔皇後冷冷一笑,說道:「去將太子殿下請來,本宮有話同他說。」


    此時,有宮女從外麵進來,小心翼翼地說道:「娘娘,陛下來了,還有太子殿下,以及諸位皇子,皇孫。」


    崔皇後輕聲一笑,「把地上收拾幹淨,再讓陛下他們進來。」


    宮人們趕緊動手,換地毯,清理痕跡。


    宮女說道:「可是陛下已經到了宮門,奴婢怕攔不住陛下。」


    催皇後眼一瞪,「告訴陛下,他若是不想本宮死在今天,就不要急著進來。」


    宮女臉色慘白,躬身領命,急急忙忙出去了。


    開耀帝聽聞皇後娘娘身體不適,連命婦朝賀都是急匆匆弄完。於是他丟下朝臣,領著皇子皇孫們來到未央宮看望。


    結果到了寢殿,卻被宮人攔下。


    「娘娘說,請陛下稍後再進去。」


    開耀帝皺起眉頭,「荒唐,連朕都敢攔著。」


    宮人們齊齊跪下,「請陛下贖罪,這是娘娘的意思。娘娘說,陛下若是不想她死在今天,就不要急著進去。」


    開耀帝臉色變幻,陰沉著一張臉沒作聲。


    太子殿下臉色一白,急忙問道:「母後情況如何?王太醫人呢?去將太醫院的太醫都叫來。」


    當即就有內侍領命,去太醫院叫太醫。


    「別嚷嚷了,都進來吧。本宮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崔皇後的聲音從寢殿內傳出來。


    開耀帝冷哼一聲,帶著皇子皇孫們走進寢殿。


    寢殿內煥然一新,地毯換了新的,床榻清洗幹淨,被褥換了新的。


    崔皇後身上的朝服換了下來,換了輕便的居家服。


    她靠坐在床頭,臉上是不健康的潮紅色。


    「請陛下見諒,臣妾無法下床。」


    「不用在乎這些虛禮。」


    開耀帝上前一步,坐在床頭,握住崔皇後的手。


    開耀帝六十出頭的年紀,老年肥胖,蓄著鬍鬚,猛地一看,還誤以為是個仁厚的長者。


    卻不知,開耀帝從皇子到皇帝,再到老年皇帝,一路踩著屍山血海而來。


    腳下累累白骨,多少傳承百年的世家大族,都毀滅在開耀帝的手中,消失在時間長河中。


    開耀帝十幾個兄弟,也都是死的死,廢的廢。


    如今還活著的兄弟,隻剩下三兩個。其他人都成了他皇權路上的炮灰。無一倖免。


    這樣一位帝王,仁厚,不存在的。殘暴,偏執,才是對他最深刻的刻畫。


    隻要是他討厭的人,絕逼得死。死一個人不夠,還得死全家。


    隻要是他信任的人,就算將國庫搬空,從民間到朝堂人人喊打,依然得享榮華富貴。


    但是一旦失去他的信任,那會比其他官員死得更慘。


    崔皇後看著開耀帝,笑了笑。


    二人少年夫妻,從年少到老年,一起走過幾十年風風雨雨。


    有沒有相愛過,崔皇後已經記不清楚了。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誰還記得少女時期的情愫。


    但是崔皇後很肯定,她曾無數次想要弄死開耀帝。


    相信對方也是這麽想的,也曾無數次想要廢掉她這個皇後。


    夫妻二人相殺相伴幾十年,如今都老了,那些心結卻依舊無法放下。


    崔皇後說道:「多謝陛下來看望臣妾。臣妾身體不爭氣,讓陛下費心了。」


    「我們是夫妻,說這話就太見外了。」


    崔皇後低頭一笑,夫妻二人都習慣了演戲,已經忘記了怎麽真誠的說話。


    「陛下,臣妾快不行了,估計活不過今年。」


    太子殿下一聽,身體不由得搖晃了一下,一副無助的模樣。


    崔皇後輕輕地掃了眼太子殿下,沒理會對方。


    開耀帝安慰崔皇後,「皇後還是要放寬心,好好養身體。朕還盼著皇後能常伴朕的左右。」


    「臣妾也想常伴陛下左右,可是時間不等人。」


    「不要胡思亂想。要是太醫無能,朕就下旨召集天下名醫替皇後診治。」


    崔皇後笑了笑,「陛下的心意,臣妾心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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