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陽宮。


    晚膳後半個時辰,素來安靜的宮殿裏傳出一陣爭吵的聲音,仔細一聽,卻又不是在吵架。


    梅迦逽固執的不讓東方閑靠近自己,他走一步她就退兩步,對他說話的語氣更是帶著濃濃的不滿,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她道:“騙子。”


    東方閑愣了,“騙子?”


    “自古君無戲言,這不是你說的嗎?”


    明明說晚飯之後給她驚喜,然後送她出宮,都吃完許久了,他竟像個健忘的老人一樣,隻字不提飯前承諾過的事情。在大理寺監牢,林詩樂讓他兌現十幾年前的承諾,他想也沒想的就答應。可到了她的身上,他就學會裝聾作啞。


    看著生氣的梅迦逽,東方閑實在不舍得向她認錯。隻因,認識她多年,在她臉上甚是少見這種表情。她的心思向來沉的很深,不容人窺探,且她不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院閨秀,長期征戰沙場讓她養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習慣,尤其怒火,更加難以讓人見到。當一個人發怒時,她露出的破綻和弱點就會越多,他的逽兒深諳這一點,除卻身邊極為親近之人,隻怕能瞧見她氣憤表情的人比賞她傾城笑容的人要有幸得多。而且,他未說於她聽的是,她生氣的表情帶著少女特有的味道,他很喜歡。


    “你承認我是皇帝了?”


    “不承認你就不當嗎?”梅迦逽反問。


    東方閑笑,“東淩皇室沒人比我更有資格坐這把龍椅了。”


    梅迦逽暗道,那不就結了,既成事實,她何須再多抗拒。


    “你說的驚喜呢?”


    東方閑側了側身子,看著桌上放著的一個盒子,嘴角揚起,“你都不許我靠近,怎麽給你?”


    聞言,梅迦逽這才平息了不滿。心中大歎,原來要裝女子嬌嗔竟是這般的難,他若再鬧一會兒,她真會懶得和他嬉鬧了,委實想不明白,為何有些女子竟能生氣得長時間不吃不喝,不嫌累嗎?


    指尖傳來一抹異感,梅迦逽本能的縮手,微驚。


    “什麽東西?”


    “它不會傷害你。”


    聽到東方閑帶笑的聲音,梅迦逽腦海裏迅速思尋著他口中的東西,合上剛才的感覺,驚喜道:“小七七?”


    “嗬。費了些心力才將這小東西找到,你抱抱,看它可是瘦了些?”


    梅迦逽歡喜的接過東方閑手中的兔子,掂了掂,笑道:“哪裏瘦了,我看它倒我重了不少。你從哪兒找到它?”


    班師回朝之後她再沒去過輔國大將軍府,小七七又不許其他人接近它,想徒手捉住它根本不可能。將軍府裏沒人喂養它,她一度擔心它活不下來,回到梅府居住後,她曾問過被囚禁在輔國大將軍府裏的下人,是否見到了一隻身手矯健的兔子,皆說沒有瞧到,她想它是不是在府中餓得慌跑出去當了野兔。


    “輔國將軍府裏沒有,派人去九龍寺給尋著的。”


    “你怎麽會想到那兒?”


    東方閑用指尖逗逗蹲在梅迦逽臂彎裏的小七七,噙著淺笑,“它生在那,長在那,你不在府中,它回九龍寺不是很正常嗎。”


    “謝謝你。”


    “沒了?”


    梅迦逽問,“你坐擁天下,還想要什麽謝禮。”說完,又道,“驚喜收到了,我該出宮了。”


    東方閑出手拉住梅迦逽的衣袖,口氣頗為不甘,“我費勁將這小畜生找來給你,又把它養的白白胖胖,你總也不至於讓我一點好處都沒得吧。”


    一番話,差點讓梅迦逽以為自己麵前的人不是東方閑,他……他這話說的,還像那個溫文素雅城府德厚千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嗎?這……完全就是山村匪痞的樣子,幫了別人一點小忙就開始要好處費了。


    “你是皇帝。”


    東方閑挑起眉梢,“那又怎樣?”


    “你怎能像個賴痞一般呢?”


    “皇帝也要穿衣吃飯啊,說是真龍天子,難道還真是龍變的啊,幫了忙,要別人謝一下也是理所應當啊。”東方閑指間越抓越緊,口氣一轉,反而討伐起梅迦逽來,“倒是你這個姑娘,像個賴痞的人是你吧,我幫你找回了心愛的兔子,你一句‘謝謝’便罷,怎得如此不識禮數啊。”


    她心愛的兔子?


    梅迦逽將手裏的兔子塞給東方閑,“這兔子是你送我的,我不要了。現在起,它不是我的兔子,你找回的是你的兔子,我回去了。”


    “好一個蠻不講理的小姐啊。”


    “你才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天子啊。”


    東方閑笑了,“我是一個做了好事卻不被人領情的天子。”


    “我是一個被人強留在宮裏不讓回府的苦命小姐。”


    自知辯嘴皮子功夫肯定不是她的對手,東方閑也不想和她爭執太多,把小七七又塞給梅迦逽,放低了自己的聲音。


    “逽兒,許久未見你,今夜留宿宮中吧。”


    未嚐不知道現在倆人關係不明,這樣將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留在宮中多有不妥,但人總有私心,她久不願進宮為後,他亦找不出說服梅仁傑接受他的法子,隻能用這樣手段了,待到京城裏傳遍了她夜宿在宮中的消息,不信梅仁傑不為她的將來考慮點頭。女子,終歸是要出嫁。她是梅迦逽,但亦不會例外,嫁他,是她不二的選擇。


    梅迦逽沉默,不應允。


    “你就一點不喜歡小七七?”


    “我謝不起你的好意。”


    東方閑問,“每日瑣事繁多,我隻想要一個輕鬆愉快的夜晚。”


    “辰陽宮的宮女們將你伺候的很好,你還有什麽不好的。”


    看著梅迦逽的臉,東方閑覺得她還是對他有深深的排斥,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騙,那種再難相信的感覺,他與她感同身受,正因為他受著同樣的欺騙,他才知道自己要付出什麽的努力才能挽回她的心。


    “逽兒,你可還記得曾對我說的一個故事。”


    “哪一個?”


    “有一個人他死了,佛說:你無法上天堂,因為你偷竊過,雖然是為妻子治病。他說:我願意下地獄,我想知道我妻子在天堂還好嗎?佛告訴他:她也在地獄。那個人憤怒了,問佛祖:為什麽?她是個好人!佛對他說:你的妻子問我你死後會去哪,她要和你在一起,她說有你的地方才是她的天堂。”


    東方閑道:“逽兒,也許這個故事用在此時並不十分貼切,但我想告訴你,見到你,我的心才會真的輕鬆愉悅。”


    雖說東淩眼下的局麵不是百廢待興的局麵,可誰敢說龍椅能輕而易舉的坐穩坐好呢?當初貞康帝登基時,還見過幾年先皇臨政的樣子,在朝中也有些根基。到了他,篡權一事不可避免的被人記在心中,他的史官必然維護他,可野史誰能控製得了,後代如何評判他不得而知。當朝的文武百官裏,雖有他信任的人,可終究有一半是前代遺留下來的官員,官職雖未見得多大,不過治理東淩卻少不了他們。每天看著他們的眼睛,他都會想,如果自己做的不如貞康帝好,如何麵對他們?呈送到禦書房的奏折,他每天都要批閱到很晚,每一本都不敢怠慢,怕疏忽。這天下,什麽人都好當,唯獨天子最不好當,隻有在其位上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的苦累。夜深人靜的時候,躺在床上,總會想在梅府的她若知道他的疲憊,會不會嘲笑他,當初為何要奪這權呢?


    看著梅迦逽,東方閑在想,是不是真的要將自己為何那麽急的篡位原因告訴她,若說了,她可會理解他?可會原諒他呢?如果她知道後恨他,豈不是得不償失?


    哎,罷了,不說吧。


    抱著小七七,梅迦逽從東方閑的聲音裏聽出了他的無奈,想了想,輕聲的問他。


    “那我陪你一個時辰再回去?”


    “那時宮門都閉了,幹脆就別回了,我派人去梅府通知一聲。”


    梅迦逽蹙眉,真留宿?(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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