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和涅槃到了亭中,還未和梅迦逽說上話,管家王伯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小姐,小姐。”


    在八角亭中悠閑自得的坐在扶欄上的梅迦逽聞聲站到地麵,輕問跑到她麵前的王伯,“怎麽了?”


    “小姐,宮中來人了。”


    隨後,一個公公帶著兩名侍衛快步走了過來。


    “梅將軍。”


    涅槃和鳳凰分立在梅迦逽兩邊,對太監出口的稱呼頗有異議,迦逽已辭官,再呼將軍實在不妥,無官的這些日子,她們享受到了一種失去了太久的輕鬆感。


    “公公,我已不是將軍。”梅迦逽撇清自己身份後,問道,“不知公公夜至府上,所為何事?”


    “梅將……梅小姐,皇上急召你入宮,有要事相議。”


    梅迦逽緩緩轉過身,麵對著荷葉輕蕩的月下清波湖麵,說道:“公公,小女子現已不在朝中為官,雖說東淩之事,東淩人人該關心,但朝中事務,請恕我實在不想參與,請公公回宮稟明皇上,我朝德才兼備之人眾多,陛下無需太過厚愛迦逽,迦逽一介女流,情根難斷,隻怕日後再做出什麽不理智之事,誤國誤民。”


    “梅小姐,你有所不知。”公公十分為難道,“朝中的大臣們上不出良策,皇上已是無法才命奴才來急召小姐。南晉在我東淩南邊突然全線出兵,眾將士苦苦堅守了五天了。”


    鳳凰和涅槃對視一眼,怎麽會這樣?南晉全線出兵?


    梅迦逽略略側臉,“五天?”


    “是啊。梅小姐,皇上讓奴才轉一句話給您。”


    “公公請說。”


    “南線半數將士都由你統管多年,你真忍心見他們群雄無首的喪命戰場嗎?”


    梅迦逽正色道:“公公言之差矣。南線的將領沙場多年,經驗豐富,縱不得我將令,亦知該如何應對眼前的局勢。”


    “這……”


    太監看得出梅迦逽是真心不想進宮,可若不請動這尊佛,回去他實難向程公公交差。


    “梅小姐,南晉若攻入東淩,受苦受難的還是百姓,請你盡快隨我入宮麵聖吧。”


    涅槃看著太監,撇撇嘴,“現在的東淩算是四國之首,若南晉那麽容易便攻入,這些年邊境的將士白練了。”


    幾番勸說未果,小太監帶著侍衛從輔國大將軍府失望的回了宮。


    鳳凰看著重新坐上扶欄的梅迦逽,幾度想開口問什麽,終究沒問出來。


    五日後。


    輔國大將軍府內,連璧浴池。


    梅迦逽泡在水中,舒展著自己的身體,水麵上漂著豔紅的玫瑰花瓣,幾片花瓣貼在她的肌膚白皙細膩頸處,為傾國之色更添幾分難言的妖媚。旁邊飄著粉菊花朵的浴池裏,涅槃散著長發懶洋洋的坐在水中,半眯著眼睛享受寧靜的時光。另一個溫水清清的池中,鳳凰靜靜的趴在池邊,閉著眼睛,放鬆著自己的神經,卻又在暗暗辯聽周圍的動靜。


    “嗬……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涅槃長歎,“舒服。”


    梅迦逽在水中翻動下身子,喚道:“涅槃。”


    “幹嗎?”


    “說說,你最近老跑出府做什麽?”


    涅槃一怔,臉頰輕紅,“沒幹什麽。”


    “真沒什麽?”


    “真沒。”


    鳳凰淺笑,“無言哥哥。”


    涅槃窘然,原來她們都知道了啊,“你們知道還來問我,不厚道。”


    梅迦逽笑道:“除了知道你喊他‘無言’,其他的,不知。”


    “其他的,我也不知。”


    鳳凰挑眉,她查過帝京大臣和富胄豪門,都無一個叫無言的公子,甚至今天她還查了官階小幾品的官家,也不見無言公子的家族,此人必定不是帝京人,若是外地的,來帝京何事?暫住還是留駐?看他幾日來和涅槃的互動,對她該有點兒想法,若是這樣,他若不打算在帝京紮腳,涅槃豈不是得跟著他去外地?


    梅迦逽疑惑,問道:“你與他多日交往,不知其他情況?”


    “他不是帝京人。”


    “哪人?”


    涅槃搖頭,“他隻說他家鄉離帝京很遠,具體地方沒說。”


    梅迦逽沉默了一會兒。


    “涅槃,你想去其他地方生活嗎?”


    如果她想,她一定成全她。


    涅槃明白梅迦逽問她此話的意思,回答道:“什麽地方沒想過,但,沒想過離開你們。”


    “嗬嗬……傻瓜。”梅迦逽說,“你十九歲了,早該嫁了,這些年若不是跟著我到處征戰,現在都該兒女繞膝了。涅槃,若你真心喜歡他,想想以後兩人的日子,別為了我,耽誤了一生。”


    “十九歲很老嗎?”


    有著現代記憶的涅槃驚呼道,十九歲的女孩在現代多半才大一大二吧,大學沒畢業就兒女成雙?雷帝嘎嘎,她是晚婚晚育的崇拜者,早婚那些真不適合她,何況,離了迦逽和鳳凰,她未必能有如今的開心,現在出門玩,是愛情親情友情皆有,若有一天,隻剩下愛情,她會不會還如此幸福,不得而知。如若回家沒有她們的聲音和身影,她會不會覺得孤單?


    梅迦逽直言不諱道:“嗯,很老。”


    “嘁。”


    涅槃劃著身邊的水,不以為然道:“你比我大一歲,你先和閑王爺成親了,我再想以後。”


    梅迦逽不料涅槃會提及她和他的婚事,無奈的笑了起來。


    “若是等我和閑王爺,恐怕你的無言哥哥會恨死我和他。”


    “怎麽了?”


    涅槃和鳳凰都聽出了梅迦逽話中的落寞之意,看著她。


    “我和閑王爺……”梅迦逽停頓了一下,將頭仰靠在池邊,精致的麵容對著屋頂,說道,“現在的局麵怕是今生能達到的最親密的狀態。”


    嘩啦一聲水響,涅槃從旁邊的池中鑽到了梅迦逽的浴池裏,坐到她的身邊,不解的問她。


    “迦逽,你和閑王爺的感情,全天下的人都支持,還有什麽阻礙不讓你們在一起?太子嗎?”


    梅迦逽和鳳凰至今都沒告訴涅槃貞康帝對她有想法的事情,涅槃的心裏,隻覺太子恪有足夠的架勢來破話她和閑王爺之間幸福,他人,無膽,亦無能。


    “不是恪。”


    梅迦逽心底暗歎,若是恪是她和七郎在一起的唯一阻礙,那她都不知道多高興,因為恪實在太好處理了,他雖貴為太子,心地卻單純直白很多,處理他對她的感情,無需太費心力。讓她頭疼和顧忌的,是各方麵都比恪老道很多的貞康帝,即便她能從貞康帝那爭到與七郎在一起的聖旨,有一個人也會是他們能不能名正言順在一起的阻力。


    ——七郎!


    是了,所有人的阻擋她都可以想法子處理或者繞過,唯一的他,她無法忽視,無法逼迫,無法繞避。


    她的七郎,是不會娶她的。


    她沒問過,他沒說過,但她卻料定,現在的七郎,不會用五年時間來給她一個無形的枷鎖,如今他們在一起,他說話不再如聽琴閣時的疏遠和冷漠,卻也從不提將來,他們的明天有期限,對於白首不相離的歲月,他們的期限太短,他絕不會給她諾言,除非……


    鳳凰亦壓不住內心的好奇,問道:“那是誰。”


    “嗬……”


    梅迦逽笑了笑,“算了,不提我的問題,說涅槃的無言哥哥。”


    “我家無言沒什麽好說的。”


    “喲喲喲,聽聽,鳳凰你聽聽,都她家的無言哥哥了。”梅迦逽難得毫無掩飾的樂起來,“無言哥哥都到你家了,還沒什麽好說的呀?要不改天請他來府中,我和鳳凰好好瞧瞧,若是他家底殷實,為人可靠,又對你情深難抑,我和鳳凰便把你嫁了。”


    “喂!”涅槃不幹,“你們居然想趕我走,我傷心了。”


    鳳凰笑道:“是我和小姐該傷心吧。”


    “就是,也不知道誰最近一大早就出門,把我和鳳凰丟在府中,隻顧自己在外麵快活。”


    “我……”


    “沒話了吧,嗬嗬。”


    幾人正聊得開心,門外傳來子袖的聲音。


    “小姐。小姐。”


    “何事?”


    “宮中的李公公來了。”


    涅槃蹙眉,又是宮裏來人?


    “我很快出來。”


    “是。”


    鳳凰和涅槃服侍梅迦逽從浴池出來,穿戴好,走到將軍府的前廳,她們剛走進去,不停在房中來回踱步的李公公便快速走到梅迦逽麵前。


    “梅將軍。出大事了。”


    梅迦逽平淡著聲音,輕輕道:“李公公,你且慢慢說。”


    “東淩與南晉邊境戰事危機,皇上請梅將軍即刻進宮,商議對策。”


    涅槃內心嘀咕,又是南晉的事情。


    “李公公,請回吧,我已不管朝中和軍中的事務了。”


    李公公急得隻差給梅迦逽跪下了。


    “梅將軍,你雖不是將軍,但你在大家的心目中,仍有行軍謀略,便是不複官,僅為南晉一事幫皇上解解圍也可呀。”


    涅槃腹語,僅為這事?誰信啊,開了這次的先河,以後來戰事就得往輔國將軍府跑,當她們是傻子嗎?再說了,若贏了,皇上一準高興,賞東獎西,下旨升迦逽的官,到時推辭都不行。


    梅迦逽堅持自己的初衷,“李公公,恕我不能入宮,請回。”


    “梅將軍。”


    “梅將軍……”


    李公公隻得無奈的看著梅迦逽轉身消失在入內院的門後。


    第二日。


    梅迦逽起來後,意外的見到涅槃沒有出門。


    “涅槃,怎麽沒出去?”


    涅槃接過宛紅的手,牽著梅迦逽朝偏廳去吃早飯。


    “他回家了。”


    “他家哪的?”


    “他說,在太陽落山的西邊。”


    梅迦逽微微想了想,西邊?會是哪個城?


    飯後,梅迦逽乘著去了閑王府。


    -


    閑王府。


    梅迦逽被風畫領著走進花園,東方閑正坐在亭中看著書,好一幅人靜景靜之畫,端端俊秀,衣袂飄飄,清風徐徐,詩意妙然。


    “不知香積寺,數裏入雲峰。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鍾。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鬆。薄暮空潭曲,安禪製毒龍。”


    待到東方閑低聲吟完梅迦逽才走進亭中。


    梅迦逽低聲問道:“讀多了此般禪學理詩,是否真能看破紅塵?”


    “嗬。”


    東方閑微微笑了笑,放下書,起身走到梅迦逽的身邊,攬著她走到石桌邊,“小心些坐。”


    “七郎,今日張湯可有過來?”


    “尚未,張禦醫從前日起改到下午到府中來。”


    婢女為梅迦逽上茶後,東方閑從她對麵坐到她的旁邊,仔細打量著她的模樣,嘴角微微勾起。


    “逽兒。”


    “在。”


    “你今日是不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


    梅迦逽低笑,“還真什麽都瞞不過你。”


    “說吧。”


    “七郎,回辰州如何?”


    東方閑臉上的薄笑漸漸消失,神色平靜的看著梅迦逽一會,問她:“為何?”


    “辰州是先帝封給你的番地,如今你已還俗,回到辰州去生活,好不好?”


    一旁站立的涅槃和鳳凰都吃驚的看著梅迦逽,迦逽從沒給她們一點暗示過,為何突然讓閑王爺去辰州?難道帝京不能待嗎?


    “你會去嗎?”東方閑問。


    “我想去。”


    是,她想去辰州,但,她不知道能不能去。


    東方閑又問,“我去的成嗎?”


    “你願意嗎?”


    “為何這麽問?”


    “隻要你願意,我就會幫你達到。”


    東方閑眼睛微微一亮,很快又恢複平靜,將目光投到遠處,似是自問,又仿佛是在問梅迦逽。


    “是不是……本王想的,你都能做到呢?”


    梅迦逽詫然。


    七郎還想要什麽?


    “七郎。”梅迦逽伸手碰到東方閑衣料,尋到他的手,握住,緊了再緊,問道,“你想要什麽呢?”


    “逽兒,你可記得,本王曾說過,本王的心,很大。”


    “嗯。記得。”


    忽然之間,東方閑輕輕攬過梅迦逽的肩頭,傾身用自己的額頭抵著她的,鼻尖輕觸她的鼻翼,聲音低低軟軟,仿佛是要用從心窩裏發出的聲音與她溝通一般,話語直入她的心房。


    他說:“本王想要你永遠都在我身邊,到死!”


    數不清多少個朝升日落後的某天,梅迦逽才明白東方閑這句話的真實含義,他說的‘到死’,並不是她理解的‘到他死’,而是,到她死。


    久久的,久久的,梅迦逽都沒有說話。


    她想,這句話,算不算得上是他第一次對她說的情話,深雋而刻骨。


    見梅迦逽抬手摟上東方閑的身子,一旁的鳳凰、涅槃和風畫都識趣的出了涼亭,走到遠處避嫌。


    “七郎,跟著我,會很危險。”


    東方閑伸手將梅迦逽從椅子上拉到他的腿上坐著,雙臂攬著她的腰肢,問道:“你後悔去北齊救本王嗎?”


    “不悔。”


    “本王跟著你,你怨嗎?”


    “七郎……”


    她怎會怨他,她隻怕自己能力不夠傷到他。


    “如果你不悔,不怨,那麽,本王,不走。”


    “七郎,帝京並非安樂之地。”


    “帝京有你。”


    梅迦逽問,“是否,我在哪,你在哪?”


    “是。”


    -


    十天過後。


    梅迦逽在書房摸著東淩和南晉邊境的實物地圖,一點點辨析著邊境的地形地貌,門外急促的腳步聲朝她的房口跑來。


    篤篤篤。


    “進來。”


    涅槃衝進房裏,“迦逽,皇上來了。”


    梅迦逽停下手中的動作,伸直背脊,“好。”


    兩人走到前廳,廳中跪滿了輔國大將軍府的婢女和家丁,東方燁坐在廳首的主位上,兩列朝官分立在兩旁,梅仁傑和左權晉站在兩邊的第一位。


    “臣女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看著近一月不見的梅迦逽,東方燁目光在她的臉上盯著看了許久,眼底流連著隱怒和壓抑的貪慕。


    廳中寂靜無聲,梅迦逽道:“臣女不知皇上禦駕親臨,未能及時迎駕,望皇上恕罪。”


    “若朕不親臨,我們的輔國大將軍恐是請不出府,你說,朕敢治你的罪嗎?”


    梅迦逽連忙跪地,“臣女惶恐。”


    “平身吧,惶恐什麽的,朕看,在你身上尋不到半絲痕跡,你若知道懼怕朕,朕何需此行?”


    涅槃扶著梅迦逽站了起來,聽得梅迦逽道:“皇上仁慈,是臣民之福。”


    “行了,你們也都平身吧。”


    “謝皇上。”


    東方燁看著梅迦逽,下旨道:“梅迦逽,朕即刻恢複你的輔國大將軍之職,你馬上出征,領軍平定東淩南晉邊境的戰事。”


    “皇上,臣女為懲戒自我而辭官,眼下如此之快的恢複官階,實有不妥。”


    東方燁不料梅迦逽竟如此固執,嚴肅神情,說道:“朕和百官都原諒你,你還要辭官?”


    “迦逽自知魯莽,恐難當大任。”


    “梅迦逽!”


    “臣女在。”


    “你別太……”


    東方燁差點被梅迦逽氣到在眾人麵前失了儀態,幾次請她領軍,她推辭,他知她不甘願任將,若非邊關戰事緊急,他怎可能禦駕親臨輔國將軍府?此等榮耀,便是左右兩相都沒有得到過。


    梅迦逽臉色冷靜的站在廳中,到了如今,她想要的,就一定要一步步爭來,哪怕對手是天子。


    氣氛凝住。


    終於,東方燁說話了。


    “說,你要怎樣才肯領兵抗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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