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不當輔國大將軍呢?”)


    梅迦逽突然笑出聲,聲音裏透著無奈,“嗬……現在的我,若不掌兵,必死無疑。”


    “不懂。”


    “皇上……會忌憚我腦中的東西。”


    涅槃了然,“也就是說,他不能用的人,也絕不會讓別人有機會得到。”


    房間裏沉默片刻後,涅槃心歎,問梅迦逽,“迦逽,你有沒有後悔六年前為東淩出戰?”


    “為什麽後悔?”


    “如果你不是那時展露了排兵謀略才能,現在不會是六軍統帥,說不定,你能以宰相府四小姐之身嫁給閑王爺了。”


    梅迦逽笑著搖頭,“不悔!若沒祈邙關大捷,我不會在皇上設的凱旋大宴上遇到閑王爺。不遇見,我必為太子妃。倘那時再見他,會是我一生之憾。”


    “如此看來,隻怪老天爺對你們太心狠。”


    看著梅迦逽下頜的紅豆,涅槃慢慢站起身子,吃著葡萄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好奇道,“迦逽,你到底喜歡閑王爺什麽?”


    “於萬千人中,時間忽轉,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剛好。”


    “你還記得你們第一次見麵的樣子麽?”


    梅迦逽笑爾,那一天,他的模樣,她怎可能忘記。


    -------------


    六年前,貞康十四年。


    祈邙大勝西楚的消息傳到京城,東淩舉國歡慶,梅仁傑宰相府的門檻幾乎被人踩平,絡繹不絕道喜之人,一身官袍貫身的梅仁傑從聽到梅迦逽盡滅西楚鐵血將軍姑蘇城大軍後,每天都到京城東門等待四女兒的歸來。見不到她平安回家,他的心就放不下。出征前,為了她在禦花園的荷花池邊冒失答應皇上領兵迎敵之事,兩父女吵的臉紅脖子粗。那時,她與太子、公主們一起讀書玩耍,又是名門嫡女,美貌漸絕,嬌貴得很,自認天賦異秉,小小年紀閱盡天下兵書,自負得不可一世。若非皇命不可違抗,他真不想她上戰場,若她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去了那邊後,怎麽向因生她難產而死的正妻交代。


    終得一日,梅迦逽大軍凱旋。


    貞康帝帶著百官迎在京城五裏外,所有的人都明白那場巨大的勝利對東淩和西楚意味著什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裏的梅迦逽完全沒想到,那一天,她十四歲生日當天的人生第一場大勝也意味著一場看不見的最大的失敗正向她走來。


    她,贏了萬軍,卻敗給了一個驚若天人的男人。


    常年無喜氣的皇宮處處懸燈,貞康帝大宴出戰將士,文武百官攜眷出席,連長居番地的各位王爺都帶家眷赴宴。


    極少在宮中看到如此盛大的晚宴,梅迦逽與所有的皇子公主一樣,開心不已。


    東方恪拉著她的手不肯放開,不停的說著話,“迦逽,我真的太高興你回來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皇宮就像個籠子,一點兒都不好玩。”


    經曆大戰的梅迦逽回京後再沒當初的矜貴跋扈,好像變了一個人,出征前是一個智謀過人的小姑娘,回來卻變成了一個成熟穩重的大姑娘。


    “恪,你是太子,皇宮就是你的家,怎麽能說是籠子呢。”


    “我就覺得是籠子。”十六歲的東方恪堅持道,“想出去一點都不方便。”


    “恪,在外麵征戰這麽久,我才知道,家,是一個什麽概念。”


    東方恪和梅迦逽說著話,一個妝容華貴女子由兩名侍女攙扶著慢慢走進大殿,梅迦逽好奇的看著女子,問東方恪。


    “恪,她是誰啊?”


    怎麽從來沒有見過?


    “太文貴妃。久病纏身,深居宮中,從不與人往來。”


    “噢。”


    梅迦逽想起了,傳說先帝曾納了一名很年輕的妃子,美貌傾城,極為寵愛。不想,遭人嫉妒,在她的食物裏下了毒,幸好禦醫救治及時,才沒有讓寵妃香消玉殞。先帝為此大怒,斬殺了數十人與下毒關聯的人,寵妃雖救活,卻落下了病根,身體虛弱難康健。不久之後懷了龍種,誕下一子。先帝大悅,冊封其為貴妃,欽賜他的第七子為‘閑’,有閑賞天下之情與運籌帷幄之心。


    虞文被侍女扶到東方燁的麵前,彎膝施禮道,“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東方燁從龍椅上起身,扶起虞文,“太文貴妃,你身子虛,差人說一聲即可。朕,不會怪你的。”


    “不可。”虞文聲音婉轉,“今日是我東淩大敗西楚的大喜日子,縱是身體再差,也該來向皇上祝賀的。”


    說起大勝,東方燁臉上浮笑,這場雄起於四國的勝利,父皇沒有看到,他看到了,怎叫他不高興。


    梅迦逽仔細端詳太文貴妃,果真是國色天香的大美人,人至中年,眼角眉梢卻仍舊有擋不住的風.情萬種,煞是美豔。


    “皇上。辰州離京途遠,閑兒若有遲到,請……咳咳……咳咳……”虞文激烈咳嗽起來,“請皇上恕罪。”


    “太文貴妃,朕能理解,七皇弟身體素來不好,路程又最遠,遲了些,朕不會責怪的。”


    梅迦逽轉頭看著身邊的東方恪,“七王爺也來麽?”


    “嗯。”東方恪點頭,“七皇叔住在辰州,很遠。聽母後說過一次,好像……七皇叔的身體像太文貴妃一樣,很虛弱。想來是當年太文貴妃被人下毒後留下的後遺症。”


    梅迦逽看了看虞文的模樣,閑王爺像她這樣病著?


    “既然七王爺身體那麽差,皇上幹嘛不免他進京賀喜之事?”


    東方恪笑道,“這是東淩多少年來最大的喜事,普天同慶理所應當。對了,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偶爾一次偷聽到父皇和母後的談話,聽說,七皇叔長的極為俊美。”


    梅迦逽笑道,“天下還有比你更好看的男子嗎?”


    “哈哈……”


    東方恪心情大好,“當然沒有。”


    話音剛剛落下,雄致的殿門口一個穿著白色紋紫金邊的男子一步步走進來,他現身的一刻,殿中火燭與夜明珠的澤芒都好像黯若無光,唯有他驚立於世人的眼中。行若流雲,姿如高鶴,驚鴻耀目,仿佛謫仙降世。


    目光觸及他容顏的一刹那,梅迦逽近乎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俯天地,他,定是唯一!


    東方閑走到東方燁麵前,行禮,“臣參見皇上。”


    “免禮。”


    東方燁看著十四年未見的東方閑,心中驚然不已,他登基那年,他才六歲,心中記著先帝最寵愛的就是這個七皇弟,不顧他年幼,送他去了辰州,一晃,竟十四年了。而今,不料他竟如斯俊美,素有東淩第一美男子之稱的恪兒與他相比,遜色竟不止三分。


    “七皇弟,好久不見了,皇兄很是想念你啊。”


    東方閑微微一笑,“臣弟亦掛念二皇兄。”


    虞文看著十四年不見的兒子,眼淚奪眶,“閑兒……”


    “母妃。”


    “咳咳……咳……”


    虞文大咳起來,半個身子倒在東方閑的身上,說不出話來。


    皇後韓蓮看著太文貴妃的模樣,不免生了憐柔之心,“皇上,太文貴妃身子如此虛弱,依臣妾之見,今夜大宴,便免了她吧。早些回宮休息才是。”


    “準奏。”


    虞文搖頭,拉著東方閑的手不肯鬆開,“不,皇上,皇後,今兒日子好,哀家想在這熱鬧熱鬧。”


    旁人豈會看不出,太文貴妃是舍不得與東方閑分開,母子十幾年未見,思念之情,怎能言表。


    梅迦逽看著東方閑扶著太文貴妃慢慢走到位子上,那一晚,他的音容笑貌再沒從她的腦海裏退去。


    -------------


    涅槃一手托腮看著梅迦逽,像聽故事的好奇寶寶,問道,“這麽說,你對閑王爺是一見鍾情?”


    “開始是被他的容貌驚絕到,後麵……不是。”


    “閑王爺不是在辰州麽?那,怎麽會出家的?”


    梅迦逽疑惑道,“涅槃,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嗯。”


    “那次大宴之後,閑王爺在皇宮裏住了兩天。離開那天,他的馬車還沒有走出京城,太文貴妃突然發病,很嚴重。皇上派人把閑王爺追回宮,幸得禦醫全力搶救,太文貴妃才保住性命,但那之後,身體更差了,仿佛一點刺激都不能承受。然後,太文貴妃求皇上讓閑王爺住在宮中陪她最後的時間。”


    梅迦逽輕歎,“那個冬天,閑王爺就在太文貴妃的宮中陪她。直到,春暖花開時,太文貴妃終於熬不住,走了。那一年,貞康十五年,我十五歲,他二十一歲。”


    想起太文貴妃走的那天見到的東方閑,梅迦逽的心,鈍鈍的痛。


    “奠堂裏,我見他一直跪著,不停的咳,卻任何人都拉不起他。”


    梅迦逽放在水下的手漸漸捏緊,說道,“太文貴妃下葬後,閑王爺本可以回封地,他卻向皇上提出要到九龍寺出家,想一生長伴青燈古佛,為太文貴妃和先帝以及東淩的百姓誦經念佛。”


    “閑王爺該不是心灰意冷,對世事了無牽掛了吧?”


    “不知道。”


    “沒爹沒媽,身體又不好,他這輩子確實沒什麽好期望的。”


    “九龍寺為東淩皇家寺院,除了為皇室祭祖、進香、祈福之地外,也是犯有大惡卻不能殺之的皇室成員關押的地方,關在廟殿誦經修身養心。且,任何一個皇家之人進了九龍寺,不得削發剃度。”


    涅槃納悶了,“出家怎麽還不出幹淨?”


    “發為人首之頂,削發有去龍須之意,在東淩皇族人眼中,示為對先祖的大不敬。”


    “難怪。”


    涅槃看著碗中最後一顆葡萄,回味著口中的葡萄香,不經意道,“其實呢……嘖,說實話,我覺得,閑七王爺真的很俊俏。太子恪是很帥氣,不過和閑王爺一比,總覺得少了些什麽。哎,我聽說,很多小姐都是慕了閑王爺的名來九龍寺進香。尤其那個左相大人的女兒左鶯鶯,每月十五,必去。”


    “嗬……你從那兒道聽途說的。”


    “每月十五,你到大街上走一圈,保管能聽到街頭巷尾又再說‘左家大小姐又去看閑王爺了。’。”


    梅迦逽被涅槃故意變了聲學別人議論左鶯鶯的聲調逗笑,自嘲道,“那每月二十五不是有人說,右相府四小姐跑去看閑王爺了?”


    “嘁!”涅槃翻白眼,“你把自己降到和左鶯鶯一檔次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每月去瓊清池泡藥水,治療眼疾。看閑王爺?你想沾上他,老百姓還不答應呢,在所有人心中,你是東淩的女神,superwoman!哦,不對,是supergirl!”


    梅迦逽皺眉,蘇盆兒無門?!蘇盆兒格偶?


    “蘇盆兒無門?格偶?……是什麽意思?”


    “呃,呃,這個嘛……”涅槃搓搓手,解釋道,“就是能力很高的人。”


    梅迦逽笑,“噢……懂了。那,閑王爺也算是佛門中的……‘蘇盆兒無門’了。”


    “噗……”


    涅槃毫無形象的撲哧笑出聲,“哈哈……不、不是啦,閑王爺是佛中的——superman!”


    蘇盆兒沒?!


    梅迦逽嘀咕道,“怎麽到他那,盆就沒了?”


    “嗬嗬……反正也不是什麽好盆,沒了就沒了吧,要是金盆銀盆,我給你搶回來。”


    梅迦逽也笑了,“是給閑王爺搶回來。”


    “哈哈……”


    兩人又說笑了一會兒,涅槃給梅迦逽穿上衣服,牽著她走到床邊,說道,“勞頓了一天,早點休息吧。”


    “嗯,你和鳳凰也是。在驛站,不會有人隨便來刺殺我,你們可以放心睡覺。”


    涅槃給梅迦逽掀開被子,讓她坐進去,歡喜道,“今晚我得好好想想讓皇上賞我們什麽。”


    “涅槃……”


    梅迦逽打住了話,涅槃幹脆坐到床邊,“說吧,跟你這麽久,一聽你的口氣我就知道你肯定有話想說。”


    “鳳凰。”


    “小姐,在。”


    梅迦逽臉色沉重道,“對不起。”


    涅槃和鳳凰相互對視一眼。


    “迦逽,好好的,你說什麽對不起幹嘛?”


    “這次,我連累了你們。”


    鳳凰和涅槃完全糊塗了。


    “涅槃,你曾斥問我,發兵攻打北齊十城是不是因為閑王爺被阿史那傑欺淩而產生的意氣之舉。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真正的原因!”


    燭光搖曳,房間裏靜悄悄的,梅迦逽的聲音低緩而清晰。


    “攻打北齊十城,是為我和閑王爺犯下的錯給皇上一個交代。”


    這次,連一向反應快速的鳳凰都不明白了。


    涅槃問道,“你和閑王爺?”


    “你們可還記得兩個月前,我留宿聽琴閣一事?”


    “記得。”


    “小姐,記得。”


    梅迦逽懊悔道,“是我的錯,錯都在我,我不該貪那一晚的時光,若我堅持回府,北齊的戰役和他身上的傷,都不必發生。”


    “迦逽,你別把我們的腦子當你的。”涅槃雲霧中飄蕩,話說得直接,“你把事情說仔細點,不然我不明白。”


    “起初,我當北齊侵占燕北十州是邊境小事,歸宗天可以處理好,沒放心上。直到,聽到閑王爺在燕中被抓,才恍然大悟。”梅迦逽慢慢靠到床頭,說道,“燕北十州不過是引子,皇上是用他引我過去,想讓我拿出能讓他息怒的誠意。”


    鳳凰似乎領悟了點點,“北齊十城?”


    “是。”梅迦逽說道,“風畫不過一個小童,功夫沒幾分,他緣何會安然脫險?”


    涅槃說道,“你的意思是,皇上其實授意過,讓燕中人對閑王爺保護不周,故意讓他落到阿史那傑手中。”


    梅迦逽點頭,“如此一來,我有一個發兵攻打北齊的借口。而他正好用阿史那傑來警告我和閑王爺,如果再錯,我們付出的代價將會更大。到時,我需要攻打的,不會是十城。而他,身上的傷不可能隻是烙燙。”


    “鳳凰,涅槃,這次勝利了,恐怕沒有皇上的賞賜。”


    “這有什麽,不賞就不賞唄,我還不稀罕呢。”


    鳳凰咬了咬下唇,“小姐,為什麽你肯定是皇上警告你和閑王爺呢?那晚之事,他怎麽會知道?”


    “入了九龍寺的皇家之人,不論是什麽緣由進去的,都不得擅自離開寺院。以閑王爺的性格,他不可能要求親去燕北之地。”


    涅槃記起一些事,“但是,燕北當時瘟疫流行,閑王爺是主動治病的呀?”


    “涅槃,瘟疫盛行,必是大災之後。燕北十六州地處江河沿岸,多年前就修善了堤壩,無災無害,怎可能瘟疫肆虐?”


    鳳凰徹底懂了,“皇上,逼你們。”


    “天子說是白,黑也白;天子說病,不病也得病。”


    良久之後……


    涅槃伸手握住梅迦逽的手,迦逽,命運太捉弄人了,你與他同宿一晚,代價就是他滿身的傷,你出戰一月,這樣的喜歡,多麽的如履薄冰。


    “小姐,你確定皇上現在滿意了麽?”


    梅迦逽笑了笑,“應該會。北齊十城的守軍一共十萬,每個州郡的領將都是京畿之地過去的皇上信得過的人,他該很歡喜。”


    涅槃恍悟,“我說為什麽你調動的都是京畿之兵,原來是給皇上吃定心丸啊。”


    “伴君如伴虎,皇上的心思,猜得太準是死,猜不中也是死。不能比皇上更聰明,但是也不能辦不好他想辦成的事。”


    “哎……”涅槃歎氣,“好了好了,這次事情算是圓滿完成了。太子的情,迦逽你別求;與閑王爺的距離,從此能多遠就多遠,再扯出點什麽,隻怕你和閑王爺怎麽被皇上陰死的都不知道。”


    梅迦逽的臉色黯然下去,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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