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十娘本來就不是剡叡的對手,如今手裏更是沒了武器,很快就被剡叡打的口吐鮮血倒飛出去。


    她正想爬起來繼續拚命,忽見無盡的花海中升騰起洶湧澎湃的紅色怨氣,像海嘯一般席卷向吳泰豐,被吳泰豐吸收進身體裏。


    此時的吳泰豐已經化作枯骨,他的白骨之上纏繞滿了紅顏枯骨的根莖,像是以根莖重新鑄造了他的血肉之軀,片片綠葉像是一件盔甲披在他身上,而頭骨眼眶中甚至各開出兩朵鮮豔無比的紅花。


    最讓人驚訝的是他的背後站著一位女子,那女子大概三米多高,一頭紅發如火般披散在身後,身穿的紅色羽衣,竟像鳳凰羽毛一般華麗,從她透明的軀體就可以看出,這是一具怨魂。


    不過和普通隻知道嘶吼、進攻的怨魂不同,此怨魂神色冷靜,目光清明,竟像是有靈智一般。


    隻見她伸手在吳泰豐顱頂一點,原本已經死去的吳泰豐竟又開口了。


    “十……十娘!”


    “泰豐?”扈十娘疑惑地看著不遠處那個渾身長滿了紅顏枯骨的人,不,他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吳泰豐並沒有回應扈十娘,而是先對身後的女子道了一聲謝,“多謝鳳主成全。”


    那女子沒說話,隻是身影越來越透明,最終消失在原地,仿佛從來不曾出現過一樣。


    隨即吳泰豐又看向空中的剡叡,下一秒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和吳泰豐對視上的一瞬間,剡叡隻覺得心頭一凜,這到底是什麽玩意兒?他心裏想道。


    嘩啦啦~~~


    隻見無數紅顏枯骨化作的藤鞭朝著剡叡湧去,剡叡沒有絲毫退縮,手中紅纓長槍化作火龍絞向那些藤鞭。


    然而讓人意外的是,明明連怨魂都能輕易焚燒的離火,竟然沒法燒毀那些紅顏枯骨。


    刷刷!


    藤條順著長槍蔓延,最終捆住了剡叡的手腕。


    吳泰豐甩動藤條,竟然將藤鞭另一頭的剡叡掄了起來,然後狠狠地砸在地上。


    隨著一聲巨響,地麵被剡叡砸出一個大坑,剡叡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嘴角有鮮血溢出。


    “給我斷!”


    剡叡從地上爬起來,手腕突然冒出一圈火輪,一陣瘋狂切割後,捆住他的藤鞭終於斷裂。


    下一秒,他雙腳蹬地,舉著長槍,化作流光猛然衝向吳泰豐,槍尖無數火焰翻湧,滾滾熱浪朝著四周擴散。


    吳泰豐不閃不避,靜靜站在原地,在剡叡攻過來的瞬間,他舉起一隻手握住了槍尖。


    火焰順著他的手臂一路蔓延到他的全身,瞬間將他化作一個火人。


    可吳泰豐對自己身上的火焰視若無睹,一心將目光放在剡叡身上,“你該死!”他說道,隨即猛然往後一抽握著的長槍,剡叡不受控製地被拉到了他的近前。


    轟!


    吳泰豐一拳揮出,此時可以隱隱看到,包裹在他身上的綠葉開始枯萎,就連他雙眸上盛開的紅顏枯骨花也開始變得灰暗。


    可見離火對吳泰豐並不是沒有一絲傷害的。


    麵對吳泰豐的一拳,剡叡連忙同樣揮拳阻擋。


    纏繞著藤條的拳頭和環繞著火焰的拳頭撞到一起,隨著一聲悶哼,剡叡倒飛了出去,摔在幽深的花叢中。


    闌衣公子千辛萬苦趕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一幕。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剡叡在爬起來的瞬間,化作一縷火焰消失在了原地,她跑了,甚至連被吳泰豐奪走的上等寶器長槍都沒顧得上。


    顯然他已經徹底明白,自己不可能是那個怪物的對手,繼續留下來隻有死路一條。


    吳泰豐看著剡叡消失的地方並沒有追擊,他的目的隻是想扈十娘活下來,再說他的時間不夠了,不可能追得上剡叡。


    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剡叡都跑了,闌衣公子下意識也想逃跑,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被無數藤條捆成了粽子。


    吳泰豐冷冷地看著隻剩個腦袋在外麵的闌衣公子,心中殺意橫生,剡叡固然可恨,可這位闌衣公子才是引起一切的禍端!


    “饒……饒了我!求求……”連離火都破不了的藤條,闌衣公子就更不可能掙脫了,他被勒得臉色通紅,口中發出聲聲哀求。


    哪怕他平時再高傲,真當死亡來臨之時,他所有的尊嚴都顧不上了,他甚至沒弄清楚眼前要殺他的怪物是哪兒來的。


    藤蔓破開他的皮膚,吸食他的血肉和骨髓,很快闌衣公子就便作了一堆枯骨掉落在了地上,成了這花塚裏數不清骸骨的一份子。


    殺死闌衣公子後,吳泰豐靜靜地站在原地,他身上的樹葉開始脫落,眼眶裏的花朵也開始凋零。


    一陣風吹來,暗紅的花瓣隨著風飄向遠處。


    扈十娘跑過來,試探著問道:“泰豐,是你對不對?你還沒死!”她的語氣離帶著期待。


    然而吳泰豐接下來的話卻打破了她的期望,“十娘,我要走了。”


    “什麽意思?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扈十娘不可置信地抓向吳泰豐的胳膊,可是她剛觸碰到纏繞在吳泰豐身上的紅顏枯骨,就感到一陣劇痛傳來,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隻見那裏已經一片烏黑。


    “不要碰我!”吳泰豐說道。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從來不輕易流淚的扈十娘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


    “不要哭。”吳泰豐伸出手想要摸摸扈十娘,隨即想到了什麽,又默默地將手收回,他語氣裏帶著輕鬆,“能看著你活下來,真好。”


    “我已經死了,現在之所以還能跟你說話,是因為鳳主將花塚的力量借給了我!對了,鳳主就是花塚的主人,她看到了鳳凰骨,回應了我的願望。”


    吳泰豐絮絮叨叨地說著,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扈十娘第一次見他如此流利地說出這麽一大段話。


    “我現在渾身都是怨氣,你觸碰我會遭到怨氣的侵蝕,所以……不要觸碰我。”


    在吳泰豐的絮叨中,扈十娘注意到他身上的綠葉越來越暗淡,花朵也越來越灰暗。


    見十娘盯著自己身上的紅顏枯骨,吳泰豐故作輕鬆道:“等到花朵徹底凋零,就是我消散的時候了。”


    扈十娘拚命搖頭,“不對,肯定有辦法能救你的,肯定有。”


    吳泰豐搖搖頭,“別白費力氣了,沒有的。”


    “有,肯定有的!”扈十娘固執道,忽然她想到了什麽,然後從身上摸出那根鳳凰骨,“還有鳳凰骨,鳳凰骨的主人一定能救你!一定能的,我帶你去找他,我這就帶你去找他!”


    吳泰豐搖搖頭,無奈地說道:“扈家等了數萬年都沒等來鳳凰骨的主人,哪那麽容易就讓我們見到呢?”


    然而扈十娘卻不聽,她直接將吳泰豐背到背上,然後朝著花塚深處走去,怨氣的侵蝕讓她後背劇痛無比,不多久她的背後已經一片烏黑。


    “你這是做什麽,快放我下來!”吳泰豐生氣地說道,他想掙紮,可是腐朽的氣息已經讓他不能動彈。


    “放我下來,你不要命了?怨氣會傷到你的!”


    可無論吳泰豐怎麽勸說,扈十娘都不肯放棄,她固執地背著吳泰豐朝著花塚深處狂奔,希望能在他消失前找到鳳凰骨的主人。


    眼淚順著扈十娘眼角滑落,一滴滴落在花叢中,她想起了過去的吳泰豐。


    小時候十娘是很不喜歡吳泰豐的,吳泰豐性格沉悶,就像個小呆子,和古靈精怪的十娘可以說是兩個極端。


    兩人從小就有婚約,因此鎮上的人時常拿他們打趣兒,一開口就是什麽十娘的小相公,泰豐的小媳婦兒。


    每每聽到這些稱呼,十娘就覺得大家非常討厭,吳泰豐也非常討厭。


    不過她知道,每次她隻要一和別人打架,吳泰豐總會在第一時間衝上來幫她,哪怕對方人多他也從不退縮。


    人心都是肉長的,吳泰豐對她好,她當然能感覺到,漸漸的,她對吳泰豐就沒那麽討厭了。


    隨著兩人一天天長大,鎮上對兩人的說法和小時候又不一樣了,因為十娘是難得一見的上等根骨,而吳泰豐隻是中等根骨。


    因此鎮上的人一提到兩人的婚約,都不約而同的歎氣,說什麽吳家小子配不上十娘。


    可是十娘總是忍不住地想到,吳泰豐配不上我,鎮上難道就有其他人配得上我了?她有時候很想反駁那些瞧不起吳泰豐的人,你們看不起中等根骨,難道你們家有上等根骨?


    事實上,誰不知道,整個黃沙鎮就十娘一個上等根骨,就連中等根骨也是不多的。


    後來十娘才知道,原來他們不遺餘力地在自己麵前詆毀泰豐,不過是想讓自己家孩子取代她和泰豐的婚約罷了。


    十娘打小就知道,自己和泰豐的婚約是不可能被別人取代的,因為泰豐家對自己家有恩。


    後來十娘就不把別人的話當一回事了。


    再後來。兩家長輩相繼去世。兩人按照約定成了親。


    可是隨著兩家長輩的去世,他們平靜的生活也成為了過去,何、聶兩家的侵擾一直都存在。


    他們倆還年輕,修為不夠,怎麽可能是那兩家人的對手?於是泰豐提出了離開黃沙鎮。


    十娘舍不得,這裏是他們出生和長大的地方,還有祖祖輩輩經營的黃龍客棧,離開這兒,他們能去哪兒呢?


    十娘不願離開,但泰豐走了。


    一直以來,十娘都說不清自己對泰豐的感情。


    喜歡嗎?她說不出來。


    不喜歡嗎?可是她卻又總是在意這個人,時時想關注他。


    泰豐走的時候,她有過衝動,和泰豐一起走,泰豐是她唯一的親人了呀!可是不知怎麽的,她沒能下定決心。


    好在泰豐走了之後每年都有回來,他會裝作運貨商隊回來看她,匆匆的來又匆匆的走,一晃就是好些年。


    那時候十娘就感覺到,他和泰豐好像都對彼此生疏了不少,她忽覺:原來時間真的可以慢慢淡化兩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直至今日,泰豐就要消失在她麵前了,她終於意識到,自己或許真的喜歡他,很喜歡……


    吳泰豐愣神地盯著十娘的後背,思緒不由地飄回到了從前。


    其實一直以來他心裏都很清楚,自己配不上十娘,他根骨不優秀,長得也不是特別英俊,性格還無趣,他能和十娘訂下婚約,不過是因為吳家對扈家有恩。


    小時候還不懂事的時候,他聽到別人叫十娘“泰豐小媳婦兒”,叫他“十娘小相公”時,心裏是竊喜的,那時他雖然小,可是卻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歡可愛又活潑的十娘。


    這無關於情愛,就是單純的喜歡。


    可是十娘好像不太喜歡他,動不動就對他瞪眼,可瞪眼的十娘也很可愛。


    不過十娘既然不喜歡他,他也就漸漸不往十娘身邊湊了,當然,如果有人敢欺負十娘,他一定會第一時間衝上去拚命。


    其實十娘不知道,每次她和鎮上的孩子打完架,他都會偷偷去把他們再教訓一頓。


    那時候大家都還沒開始修煉,他長的本就比一般孩子高壯,一個打十個沒問題,雖然有時也會被打的鼻青臉腫。


    後來到了修煉的年紀,他和十娘的根骨被檢測出來,大家的態度立刻就不一樣了,一口一個他配不上十娘,他走了大運才能和十娘定了娃娃親。


    其實開始泰豐並不在意,他隻知道十娘將來會是自己媳婦兒。


    可聽得多了,他心裏難免會感到自卑,加上每次和十娘一起練武、切磋,他都會被十娘甩的很遠,這讓他心裏的自卑更嚴重了。


    後來何家和聶家來襲,他很清楚自己保護不了十娘,於是生出了出去闖蕩的想法。


    他想,外麵世界那麽大,說不定有能讓他修為大進的方法呢?那樣他就可以永遠保護十娘了。


    然而他沒那種氣運,兜兜轉轉,他每次回去看望十娘,都會發現十娘的修為又高了,他和十娘的差距又大了,無論他怎麽努力修煉,都趕不上十娘。


    那種無力感讓他窒息。


    他有時會想,自己是不是太過自私了?用兩家地恩情束縛著十娘,十娘明明不喜歡自己。


    十娘值得更好的,十娘或許自己一個人都比和自己在一起幸福、輕鬆。


    越是這麽想,他越不敢麵對十娘。


    可是……他真的舍不得十娘。


    感覺到體內的力量漸漸消退,看著奔走在花塚中的十娘,吳泰豐很想哭,可是他已經流不出眼淚了。


    十娘……我的十娘……我死了,你終於可以自由了。


    扈十娘一心埋頭趕路,並沒有發現背上吳泰豐半邊身體上的紅顏枯骨已經隨風飄散,隻留下森森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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