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我在縣委辦接到了王車軍的電話,他委托我照顧瓦兒,不過我現在有事,脫不了身,你先幫我一個忙。”溫琳又快語如珠般地說了一通,喝了一大口水,很沒形象地用手一擦嘴,也不管關允是不是答應,轉身就走,“瓦兒就交給你了,照顧好點,回頭請你吃飯。”


    衝瓦兒笑了一笑,然後一陣風一樣,溫琳消失在了門外。


    關允愣了一愣,怎麽會這樣?轉身一看,李瓦兒在一旁竊笑,背著手,彎著腰,雙眼彎成好看的月牙兒,怔怔地看著關允,意思是,看你怎麽辦!


    關允還沒有想好怎麽辦,桌子上的領導專線又急促地響了起來,他伸手接聽了電話:“你好,我是關允。”


    “關允,你的材料我看過了。”微帶南方口音的普通話,不是冷楓又能是誰。


    關允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嚨,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若是平常,關允也不至於被冷楓一句話就驚得六神無主,主要是他的材料遞交的時機太過微妙,不但冷楓在和李逸風的對抗中未必就一定獲勝,而且此次冷楓突然和李逸風一起到市委開會,或許就是決定命運的最後時刻……


    再說,不管冷楓是去是留,他對材料的看法和處理手法,也和關允的命運息息相關,再加上眼下確實是一個至關重要的重大轉折期,在縣委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整整一年了,眼見到了命運是上是下的關口,關允到底年輕,不緊張才怪。


    “縣長……”


    關允想說什麽,剛一開口就被冷楓打斷了,冷楓的聲調沒有起伏,淡而無味地說道:“先不要說了,我馬上要去開會了,等我回去,你再當麵向我匯報一下你的想法。”


    深吸了一口氣,關允輕輕地放下電話,抬頭望向窗外的綠樹、藍天以及再遠處的農田,心中一下輕鬆了許多,驀然閃過一個強烈而執拗的念頭,既然冒險賭了一把,何不一賭到底?本來他從京城部委直落千丈回到縣委就是人生的一次意外翻盤,那麽現在就算再翻盤一次又有何妨?


    人生要麽轟轟烈烈,要麽一敗塗地,一直如現在一樣卡在半空不上不下讓人喘不過氣,是生不如死!


    想起京城大學的光輝歲月,想起遠在京城的未來和希望,想起逝去的青春和愛情,關允猛然做出了一個決定——他的目光落到了瞪大眼睛一臉好奇的李瓦兒身上,十分堅定地說道:“瓦兒,跟我走!”


    孔縣地處華北平原的腹地,境內一馬平川,卻偏偏在縣城以南有一座山峰突兀地拔地而起。山峰也不高,海拔不過幾百米,名叫平丘山。平丘山不是什麽名山大川,既無名氣又無美景,但卻不知何故在《山海經》中卻有記載。


    相傳,當年大禹治水路過平丘山,一時口渴,見平丘山有一處山泉,就飲了山泉水。山泉水清洌可口,大禹一時不解渴,就拿手中的乾坤鏟一鏟,山泉就洶湧而出,匯聚成瀑布,年深日久,就在半山腰處衝積成一片水潭,名叫平丘潭。


    其實最早孔縣不叫孔縣,而叫平丘縣。清朝年間為避孔丘諱,改名為孔縣。


    關允可不敢帶瓦兒去爬平丘山,平丘山雖然不高,但卻是地勢險峻,再加上潭深水涼,易出危險。但瓦兒可不是一個講理的女孩,她不但不講理,還極有主意,又是耍賴又是撒嬌,最後關允無奈,隻好退而求其次,同意帶她到外麵的田野中轉一轉。


    走出縣委大門的時候,出了點小意外——正好李永昌、達漢國和溫琳一行的汽車從關允和瓦兒身邊駛過。


    一般領導的汽車駛過的時候,都是疾駛而過,不會停留,畢竟關允算不上什麽人物,關允和瓦兒並排而行,就稍微退後一步,想讓車隊先行。


    不想車隊通過一半時,忽然前車停了下來。前車一停,車隊就全部停了。


    李永昌和溫琳從前車上下來。


    李永昌今年45歲,滿臉紅光,四方大臉,是地地道道的孔縣人,如果不是他個子不高、說話聲音不夠洪亮的話,他當前一站隻憑氣勢就幾乎能讓孔縣縣委上至書記、縣長,下至辦事人員,都畏懼三分。


    即使李永昌身高才一米六八,他在孔縣縣委之中的地位,也是高不可攀,無人撼動,別說冷楓對他無可奈何,就連李逸風對他也是忍讓三分。


    對,是忍讓而不是禮讓。


    李永昌是徹頭徹尾的地頭蛇,他在孔縣盤踞十餘年,從一名小小的辦事員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期間經曆了無數風浪,迎來送走了幾個書記和縣長,他卻一直屹立不倒,就如一株鑽天楊牢牢地紮根在孔縣的大地之上。


    縣委裏私下流傳的一句話說:“孔縣不姓孔,姓李。”說的就是李永昌對孔縣的影響力之大,雖是副職,卻是名義上的一把手。


    當年李逸風剛來孔縣時,無意中聽到有人議論孔縣姓李,他還暗暗高興,以為說的是他,後來才知道原來此李是彼李,不由大為惱火。


    但惱火也無用,李逸風在上任之後不久就打聽清楚了孔縣的局勢,知道李永昌就是孔縣的平丘山,雖然不高,卻誰也別想攀越。


    孔縣雖然是一個名不見經傳不顯山不露水的小縣,但孔縣人保守,而且鄉土觀念強,李永昌先後在縣委工作十幾年,樹大根深,擔任過副縣長、組織部長,現在又是縣委副書記,培植了大量的親信,遍布孔縣的各個要害部門,就是說,李永昌就是孔縣的一麵旗幟,他登高一呼,響應者雲集。


    作為孔縣人在縣委最高級別的一人,李永昌在孔縣人心目中,是比書記和縣長都要高上一等的人物。


    若不是政策規定不能由本縣人擔任黨政一把手,李永昌早就在孔縣扶正,當上縣長或是書記了。


    不過讓關允奇怪的是,李永昌明明有機會到外縣擔任一把手,卻就是不走,擺出了一副咬定孔縣不放鬆的態勢,並且放言說要在孔縣幹到老幹到死,最後市委也拿他沒有辦法,就安排他在孔縣副縣級的崗位上來回調換。


    對於李永昌,關允在欽佩之餘,也有敬畏之心,作為孔縣20萬百姓幾乎人人敬仰的傳奇人物,李永昌確實有令人仰視的資本。


    李永昌來到關允麵前,理也未理關允,徑直繞過他來到李瓦兒麵前,和顏悅色地說道:“瓦兒,和叔叔一起走,叔叔讓人陪你去平丘山轉一轉。”


    關允心中微微一曬,李永昌是故意晾他,想起之前王車軍還假情假意就副科人選一事聲稱李永昌會向李逸風提名他,現在看來,李永昌不在李逸風麵前說他壞話就謝天謝地了。


    溫琳跟在李永昌身後,悄悄向關允使了一個眼色,意思是臨時停車是李永昌的臨時起意,和她無關。關允會意,微一點頭,算是回應了溫琳。


    “叔叔?”瓦兒的眼睛眨了幾眨,左右打量了李永昌幾眼,“怎麽會是叔叔呢?你明明比爸爸年紀大,應該叫伯伯才對。”


    李逸風今年40歲,李永昌45歲,瓦兒的話說得沒錯,確實應該稱呼李永昌為伯伯。市委對縣委班子安排布局深遠,從李逸風40歲而冷楓35歲的格局上就可以得出結論,二人正好差出一屆的年齡,李逸風調走之後,冷楓就會順勢接任。


    當然,市委也沒有想到冷楓和李逸風之間會鬧得不可開交,幾乎到了工作無法開展的程度,如果真要深究原因的話,李永昌在李逸風和冷楓的矛盾激化過程中,也起到了不為人所知的促進作用。


    官場中人,最怕被人說年齡大,李永昌也不例外,被一個小女孩一下點破,不由微微一愣,還好他經驗老道,隻是一笑就化解了尷尬:“好,瓦兒愛叫叔叔就是叔叔,想叫伯伯就叫伯伯,不管是叔叔還是伯伯,你跟我上車,好不好?”


    李永昌確實是臨時起意決定停車帶走瓦兒,他在車內看到關允和瓦兒有說有笑地走出縣委,心中立刻閃過一絲憂慮,當即決定要阻止關允和瓦兒進一步走近,不能讓關允有任何可以乘機和李逸風走近的機會。


    李永昌相信,瓦兒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肯定會聽他的話跟他走。


    “不!”瓦兒很堅決地拒絕了李永昌,連連搖頭,“我不跟說謊的人一起走,再見,伯伯!”一伸手拉住了關允的手,轉身就走,幹脆利落,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


    李永昌尷尬地笑了笑,沒再說什麽,一揮手上車走了。溫琳緊隨其後,小心地關好車門,她見李永昌的臉色瞬間恢複了平靜,隻是眼神中一閃而過一絲強烈的不滿,她就知道,李永昌是對她不滿了。


    剛才她的表現確實一般,沒有及時開口勸勸瓦兒,也沒有及時幫領導化解尷尬,作為通訊員,她剛才很失職。但話又說回來,她能說什麽好?李永昌一個高高在上的縣委副書記,也要處心積慮地算計關允,他不覺得有失身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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