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宿木墓地


    時間不早,墓地中也沒有多少祭拜的人,一眼望去,滿是白色的墓碑,整個墓地空空,略顯陰冷。


    在日本,按照墓地形態,大致可分一般墓地、草坪墓地和壁型墓地,按墓地性質劃分,可分公立陵園、民間陵園和寺院墓地,而原宿木墓地是寺院墓地。


    日本因人口密度極大,且老齡化率也非常嚴重,這些因素導致非常多地區,尤其東京這樣一些大城地區,存在嚴重墓地不足,故日本一般舉行火葬。


    入口處,一輛車停了下去,一位女子在車中緩緩而下,才下來,她就把麵紗去掉,這神秘女子赫就是很長時間未曾露麵的阪東佐知子!


    阪東佐知子獨自一人,向購處而去,這段路徒步二分鍾,不過沒有人,過了會才看見有人跑步過來,鞠躬:“不好意思,請原諒,剛才我不在——您等很久了嗎?”


    阪東佐知子轉身望過來,向購年紀不大,也就四五十歲的樣子,但體態豐腴,整個人十分和氣。


    寺院墓地的管理人員是和尚,而日本和尚是可以結婚,在寺院墓地做生意就是與和尚有關,不是和尚本身,就是他的親朋好友。


    “不,我也才來。”阪東佐知子的臉色有些憔悴,取出一些錢遞給了向購,從她的手中拿了一捧白花。


    這位是和尚妻子的向購,看著阪東佐知子蒼白的臉,憔悴的眼神,向她微微鞠了一躬,以示敬意,同時她在心裏還想:“哎,又是一個可憐人,實在太可惜了。”


    這時,因不是正常來祭拜時間,也沒有這心情,阪東佐知子就直接向著前方的墓地走去。


    如果按照正常的祭拜親人步驟,阪東佐知子先要去正殿參拜主佛,告知僧人自己來打擾,有的還要包一點“心意費”,再去墓地。


    但此時阪東佐知子自不會顧忌這些。


    西別府敬二的墓地就在此處,這也是阪東佐知子特意安置。


    阪東財團自是不缺高級墓地,別的不說,北海道有專門的家族墓地,處在春鳥姬神社聖林內,坐落在山上,周圍似乎是個公園(事實上也是),樹覆蓋著厚厚的雪,是當地人選擇散步的去處。


    寧靜、安詳,一路都可以聽到腳步聲和烏鴉叫聲,能給亡者非常不錯的安息。


    因此阪東家對阪東佐知子要把自己對夫婿安葬在這寺院墓地感到很奇怪,而在阪東佐知子堅持下還是將其安葬在此。


    “也許,是佐知子考慮到西別府敬二隻是女婿,並且沒有作出功績吧?”


    家族墓地在以前,按照規矩,隻有阪東家的人,或是對阪東財團做出重大貢獻的人(家臣)才能安葬於中。


    而西別府敬二是入贅到阪東財團中,能力平庸,並沒有特別突出,唯一值得稱道的地方,就是特別喜愛自己妻子阪東佐知子。


    按照傳統,的確不應該進入,但現在早不是古代了,對這方麵放寬了許多,假如要進入,誰也不會反對,再說西別府敬二也算是殉職而死。


    阪東家更敬重佐知子了。


    此時阪東佐知子走到一處墓前,墓碑很簡單,隻是有著西別府敬二的遺照,看著照片上帶著憨厚笑容的男人,阪東佐知子不禁地伸手撫摸著墓碑,眼角隱有著一絲淚光。


    “敬二,我不會讓你一個人一直孤單下去!”


    “我也很快會來陪你!”


    阪東佐知子說著,陷入了回憶,不知道回憶到了什麽,突露出一絲微笑。


    這時,一個人過來,她穿著一身長裙,神色肅穆,輕輕彎上腰,向西別府敬二對墓碑前奉上鮮花,卻是阪東嬡子。


    天色漸漸晚了。


    燈光照著,將墓碑與灌木照出長長陰影,但阪東嬡子身上透出一種祥和,讓人在這個氛圍下,一點都不覺得陰森,反感覺到一種祥和,就和一人獨自暢想在花園中一樣,帶著寧靜。


    阪東佐知子站著,並不理會阪東嬡子,隻用手撫摸墓碑的力道更輕柔了。


    “佐知子,我親愛的姑姑,真沒有想到,你竟真的是倒幕軍的人!”沉默了許久,阪東嬡子慢慢抬起頭,惆悵的說著:“這實在是難以想象,阪東家上代的大小姐,會是倒幕軍,而且就算是現在,我也無法找到你的不和諧之處!”


    “所以,你並非是惡鬼奪取身體吧?”阪東嬡子淡淡的說著。


    阪東佐知子默默的不說話。


    “你不說也沒關係。”阪東嬡子對這反應,一點都不感到奇怪,笑了笑,說:“讓我猜,你其實是轉世吧!”


    “轉世本一切重來,就算是倒幕的人也沒有關係,你就是阪東佐知子。”


    “但是你被人強行喚醒了,所以你才有一段時間,神經有點不太正常,去了療養院一段時間。”


    “殺人事件,隻是一個掩蓋,或者是你陷入錯亂時所為。”


    “等你從療養院出來,你就不再是阪東佐知子了——說的沒錯吧?”阪東嬡子對著阪東佐知子緩緩說著。


    “現在想來,你完全代替了原本佐知子,但又同源,所以沒有異常。”


    阪東佐知子還是不出聲,似乎對這些話,沒有震驚。


    “其實這也無可厚非,兩軍相爭,無所不用其極,但是我有個疑問。”阪東嬡子靠近了阪東佐知子,稍微向前近了一步,緊緊的盯著她的眼神,問:“佐知子,您真的愛西別府嗎?”


    阪東佐知子聽著這話,身體一顫,本來沉默的神態,露出些裂痕,眼前浮現了西別府敬二的影子。


    她記得,自己陷入了錯亂中,眼見著要毀滅——要是轉世這樣容易蘇醒,也不至於這樣難了。


    而一個男人卻用愛拯救了她。


    一天她的生日,西別府敬二手工親手製作一個風箏,交給了她,因她在有點清醒時曾經說過,她小時候最喜歡事就是放風箏,但現在人長大了,沒有機會了,也沒有人陪她放。


    西別府敬二在那天特意為她準備了這禮物,而阪東佐知子當時收到,並沒有高興,反將西別府敬二大罵,說他連個禮物都不會送,一點眼光都沒有。


    盡管,西別府敬二被罵的狗血淋頭,但他還是沒有感覺到受到一絲委屈,反隻是看著阪東佐知子笑。


    此刻,西別府敬二傻傻的笑容不停浮現在阪東佐知子眼前,她也不由得露出了笑,點了點頭,說著:“是的,我愛他。”


    “以前我的確不愛他,但這十幾年來,我已被他打動了。”


    阪東佐知子說著,用手拂拭西別府敬二的照片,眼神迷離,又陷入了回憶。


    “那麽?”


    “既是這樣,為什麽你還是殺了他?”阪東嬡子突然問著。


    阪東佐知子露出笑容的臉上,浮現出了一股複雜,甜蜜、悔恨、決絕,似乎都在其中,她微微一笑,對著阪東嬡子說著,語調溫文爾雅,聽著就是名門閨秀,隻是聽起來有點毛骨悚然。


    “因為,敬二不僅僅是個好丈夫,也是個好男人,忠於職守。”


    “敬二知道自己才能平庸,覺得對不起我,對不起阪東家,所以他積極想表現——特別是複活您的關鍵事業!”


    阪東佐知子說到這裏,聲音終於帶上了些尖銳,語速加快:“即便我曾多次暗示,可惜他不理會。”


    “愚蠢的敬二!”阪東佐知子眼中不知不覺,流出了淚水!


    “我已經暗示過他許多次了!!”


    “他怎麽能不明白?”


    阪東佐知子在眼角泛紅,臉上流露著心碎的表情。


    “是嗎,其實你想殺了我,我很理解,畢竟我們是敵人!”阪東嬡子瞬間明白了,她臉色露出不忍,不緩不急的說著。


    “隻是為了理想,所以殺了深愛自己,自己也愛的丈夫嗎?”阪東嬡子歎息,露出的是憐憫而不是仇恨:“你可知道,您失去了什麽?”


    “再也沒有人和敬二一樣愛你了。”


    “並非僅僅是女人,男人也一樣,七武士裏就有這段落。”


    “奈緒子就遇到了臥底的武士。”阪東嬡子微微歎息了一聲:“隻是善良的她,又怎麽會想到,自己傾心相愛,奉獻一生的男人,是持有大義而決心犧牲家庭的人呢?”


    “讀到這段,想到現在,我就忍耐不住悲傷,哪怕這並非是我——佐知子,您可明白?”


    我豈有不明白?


    組織教導她準則,告訴她,唯有對組織的愛是最高,為此可犧牲一切。


    而西別府敬二不求回報,讓她懂得了被無條件的愛著是多美的事,讓她知道了“家”與“組織”之間區別的男人——就這麽死了。


    還是她自己把行蹤告訴了組織。


    她多少次在夜裏喊著“敬二”,而隻有冷清的回聲,才知道了這份愛有多沉重,失去它有多遺憾,她認清了一個事實。


    這份愛,她再也不會獲得第二次了。


    “那麽,家族會怎麽樣處理我呢?”一陣沉默,阪東佐知子平複了自己心情,用手擦拭著眼角點滴淚水:“既然,你們已發現了我就是倒幕軍。”


    “這就是為什麽我對您說,再也沒有第二個西別府敬二的原因了。”阪東嬡子沒有絲毫的猶豫,給出了答案:“也許西別府敬二會原諒你,但七武士中,森本家主對著此事說——不要聽石丸裕二(奈緒子丈夫)的心聲,不要去理解他,直接處決就可以了。”


    “把石丸裕二開除出家族,不要記錄他的事跡和名字,把他的痕跡全部抹掉,不要讓它影響自己和後代。”


    “對您這樣的人,讓您永遠無法說出自己大義就默默死去,並且被遺忘,才是最好的懲罰!”阪東嬡子說出冰冷的話,眼神卻是悲憐:“因為當您做出了抉擇,選擇了大義而滅親時,就不要再妄想獲得親人理解——你已徹底是倒幕軍的人!”


    “你的家已不姓阪東,而姓明治,請回你的家吧,不要再回來!”阪東嬡子低首微微鞠躬著:“對這話,我深以為然,爺爺也深以為然。”


    “佐知子,對不起,請永遠不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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