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雲收了蕭,上了牛車,百戶緊隨,臉上焦急,才上車就向人吩咐:“把情報遞上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太子宣我入京?”裴子雲坐定了問著。


    百戶連忙稟告:“真人,璐王恢複王爵,還掌了三府,幾個軍鎮都似乎和璐王有著聯係。”


    裴子雲眉緊皺:“我曾勸過太子阻止璐王出京,出了什麽問題?”


    聽著裴子雲的話,百戶沒有說話。


    裴子雲眉一挑,沒有繼續追問,良久才說著:“太子不想見璐王在京這其實也是很對,不過璐王怎麽迅速複了王爵,還掌了三府?”


    百戶暗暗鬆了口氣,就迅速稟著過程,聽著魚不新鮮這事,裴子雲就伸手揉太陽穴:“璐王有人啊!”


    其實站在太子立場上璐王就藩並不是錯,甚至很對,中央是一種大義一種名分,璐王就藩就等於退出了中央。


    要是留在了京城,說不定皇帝一糊塗,就把璐王抬上去了。


    但自己是知道皇帝壽命不長了,前麵使得計謀,使璐王在京許多根基都拔出來,一年內斷恢複不了,到時太子登基,隻要小心狗急跳牆玄武門之變,璐王就沒有機會——可太子不知道。


    裴子雲也不可能真正阻擋——理由說皇帝要死了,還是說璐王肯定造反?


    那反問下你怎麽知道,就無語以對。


    “還有什麽事?”裴子雲想了想問著。


    “皇上身體越來越差,有人勸諫還發怒,據說最近有數個言官都廷杖了,開朝以來還是第一次,太子也遭了訓斥,殿下希望真人立刻進京。”百戶這時也不忌諱,說話流利了起來,伸手在額一擦,不少頭發都被汗水沾在一起。


    裴子雲就扶著額,眉緊皺。


    百戶見裴子雲的神色,連忙又說:“真人,您上次要的修道人物品,已收集了上百件,太子聽聞你要尋,命我們都參與,才有那樣多。”


    話一說,裴子雲點了點首:“我這就上京,不過稍繞下,我可能帶個人!”


    “誰?”


    隻是才問,百戶反應過來,連忙說著:“真人要帶著什麽人,我們隨時轉向就是了。”


    州城·貢院


    軍士駐守在貢院外,陽光照下,一行行秀才抵達前麵,四十三歲的任煒停在貢院前向著看去,大紅圍牆,黃色琉璃瓦,每隔一段距離,就可見著不少樹木把枝椏伸出了圍牆。


    任煒突想起了送至烏頭渡的妻子,當時自己歎息:“這次不中,我就不考了,裴公子是解元,出手又大方,我去投奔,一年百兩銀子總有,是讓你和兒子過一些有福氣的日子。”


    妻子有些憔悴,麵色有點焦黃,當年俏麗沒有留下多少了。


    想到這裏,任煒深吸了一口氣,進入考場,隨著檢查和鼓聲,大門關上,這是決定數千學子命運的地點。


    裴子雲抵達州城,已是入秋時節,和上次在暮色不同,這次是淩晨,隱隱看見城門直矗,天還沒有亮,碼頭已點起燈,隱隱隻見水中到處停泊的是船,裴子雲就笑著:“來的找,不如來的巧,今天似就是開榜日,走,我們去貢院看看。”


    雇了車,就直奔貢院,這時天蒙蒙亮,烏雲雲集,貢院緊閉,兩個大紅燈籠正懸在大門上,把台階都照的明亮。


    這裏平日都安靜,今日熱熱鬧鬧,不遠客棧、酒家,都開了大門,點著大紅燈籠,旗子隨風鼓動,雨自天空落下,打在了樹枝、瓦片上,隨著屋簷滴在了青石板上。


    下起了小雨,也也帶著一些涼意,候榜秀才們一個個都加了衣裳,尋著貢院附近的酒家在等著。


    酒家客棧內彌漫一些壓抑味道。


    一個秀才身上青衫漿洗多次,有些發白,此時伸手丟出一小串錢,說:“老板,給我來碗酒。”


    “來了。”老板滿臉都是笑意,把酒遞上,這時可不能怠慢了,說不定就中舉成了老爺了。


    這時,突聽著一聲敲鑼聲音喊:“發榜了。”


    密密麻麻士子在客棧酒店湧了出來,人頭雲集,人擠著人,一些人手裏燈籠都是擠掉了。


    貢院照壁前兩個衙役,此時正準備把榜單貼上,按照規矩,先貼乙榜,再貼甲榜,在士子喧嘩中三聲炮響。


    一個官員出門取榜單念了起來。


    “李至答,乙榜第三十名!”


    “恭喜!”這人在眾人恭喜中神色恍惚,高興,也有些茫然,這是最後一名了,雖說隻要中了,其實區別不大,都贈二十兩牌坊匾額銀,以及舉人衣冠,但名聲就不一樣。


    隨著一個個念去,士子不時發出“中了”,“我中了”的聲音。


    “胡遠安,甲榜第十一名!”


    一人聽了,如中雷殛,頓時跪在地上,大哭:“爹娘,婉娘,我中了,我真的中了。”


    隨著名字越來越少,有人哭了起來,更有人撕著自己衣裳,撕得破爛,傘也扔在地上,踩的破爛。


    仁煒緊張得心直跳,見著念完,又貼上了紅榜,先看乙榜,沒有,再看甲榜也沒有,頓時一陣暈眩,冷汗滲了出來,略定神再看一次,還是沒有,兩腿頓時就軟了,腦袋發蒙,仰望天空。


    天空一些雨打在臉上,衣襟都濕了,發粘在一起,仁煒仰望著淚就流了下來。


    燈火闌珊,細雨彌漫,牛車停在一側,這時人群漸散,一個公子在牛車而下,手裏握著一把黑傘。


    裴子雲示意,百戶回到了牛車,沒有跟隨,目光一掃,已經看見了任煒,遠遠見去,就清楚落榜了。


    任煒眼神茫然不知所措,喃喃:“終沒有中舉人的命罷了。”


    身子抽幹了所有力氣,走路有些搖擺,不知什麽時傘也掉了,雨滴在臉上,分不清楚是雨還是淚。


    “清風酒館,一醉解千愁。”酒家在街道上喊著。


    一些失意的秀才入內,喊著酒就喝,三五人一群,來時焦急,落魄而回。


    任煒不知道自己怎麽進去,帶著木然坐下,隔壁有人喊:“來,給我上酒,真是可恨,讀了二十年書,有什麽用,有什麽用?”


    說著已帶上了哭聲。


    “我恨,恨啊。”又有人罵著撕書,店裏夥計上酒上菜也不管,受了老板吩咐,不管失意書生,專心賣酒賣菜。


    這時夥計端著酒菜上去,到了任煒的位置,小聲說:“這位相公,您的酒菜已上來了。”


    一盤雞,一碟花生,一個酒壺,任煒苦笑下,就要伸手,一隻手已拿起了酒壺,熟悉的聲音:“來,我陪你喝!”


    任煒此抬首,見著一個熟悉的人,裴子雲穿一身白衣,手裏握著一把黑傘,此時將傘放在一側,風度翩翩,讓人羨慕。


    “原來是公子,夥計,再添置一雙碗筷酒杯。”任煒向著夥計喊著,裴子雲也不說話,隻是斟酒,任煒頭發有些濕漉漉,見夥計送上,舉起了杯,向裴子雲說:“敬公子一杯。”


    雙手捧起了酒杯一口飲下,喝急了,嗆出眼淚。


    裴子雲沒有說話,隻是斟酒,也一口喝了,連喝了三杯,任煒臉色通紅,突哭了起來,大顆眼淚落了下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裴子雲歎了一聲。


    任煒淚流到衣襟上,舉著酒杯一口幹了:“公子,別怪我癲狂,三十年寒窗,付之東流!”


    “說起來我祖父考取過舉人,在前朝當過官,父親原中了案首,文名傳播,奈何被人以不敬禮法之罪削了功名,再也不能科舉,因此抱憾而終。”


    “不想我也和父親一樣,雖沒有削去功名,可也是屢次不中,到了現在,垂垂老矣!”


    裴子雲歎了口氣,想斟酒,發覺空了,隻喊:“夥計,再上一壺酒。”


    “讀什麽書,讀書還不如耕田,不讀了,不讀了,啊啊。”此時一個秀才喝得醉醺醺,狠狠將酒壺摔在了地上,蹲著哭了起來。


    雨水落下,有人歡喜有人愁。


    任煒隻是看了一眼,苦笑一指:“又是一個苦命的讀書人。”


    “公子,酒上來了。”夥計說著。


    “好酒!”任煒斟酒,在鼻下一聞,就笑起來,把酒飲了,才是看著樓頂:“其實論本心,我不愛八股,隻愛經世之學,可不學八股,中不得舉。”


    “我二十八歲才中秀才,以後一直沒有中,去投靠璐王,又被厭棄不用,本已不報希望,可公子指點,又贈了銀子,又有了希望,半年苦讀,自覺茅塞頓開,中舉不難,不想還是不中,看來我是沒有命了。”


    說著涕淚而下,良久,擦了擦,就起身一拜:“既是這樣,煒受公子大恩,無以為報,隻有以身報答了。”


    裴子雲連忙扶起,才扶起,任煒已不省人事,當下丟了些銀子,將任煒扶著回到了車上。


    百戶見著裴子雲把一個秀才帶上車,就問:“真人,為何領著這個醉酒秀才上來?”


    “此人就是我要尋著的朋友,現在已經沒有事,就回船上京罷。”裴子雲吩咐,車夫聽了,將著鞭子一抽,牛車轉向而去。


    “命數不濟!”裴子雲看著任煒隻是搖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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