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昭石昏昏噩噩走在街上,大魏朝兵荒馬亂,但新京城裏依然熱鬧喧嘩,且,有越來越繁華的趨勢。


    但是這一切與他沒有關係,從這一刻起,他最後的希望也落空了。


    汪芳早就不在葉府了,他用盡平生所學寫的文章,壓根沒有送到葉次輔麵前。


    那日,他有多麽躊躇滿誌,今天,他就有多麽寒酸潦倒。


    怎麽就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了呢,為什麽?


    顏昭石想不通,他想不明白。


    忽然,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汪芳此事,他曾與侄兒顏景修說起,現在他必須要去告訴阿修,汪芳是騙子。


    想到此處,顏昭石再不猶豫,踉踉蹌蹌往樹人書院走去。


    他去過樹人書院很多次,也曾見過山長紀懷禮!


    紀懷禮是葉次輔的同門師兄,十八歲便名揚天下,二十三歲被高宗點為狀元郎,三十二歲主持編寫《翰圖集》。仁宗繼位後,太皇太後請紀懷禮出任帝師,教導六歲的仁宗柴昱。


    紀懷禮欣然接旨,然而兩年之後,紀懷禮在踏春時不慎墮馬,落下殘疾,隻能含淚辭官,致仕返鄉。


    致仕的第三年,紀懷禮在平城創辦樹人書院,教書育人。


    太皇太後聞訊,非常高興,還賜了一塊牌匾。


    想到那位德高望重的紀山長,顏昭石心裏便是一沉。


    紀懷禮是葉次輔的同門師兄,二人來往甚密,今日自己去葉府找汪芳的事,想來很快就能傳到葉次輔耳中,葉次輔會如何看待自己?營營役役的小人?


    顏昭石打個激淩,腳步又加快了幾分。


    葉次輔的態度,很可能會影響到紀懷禮,紀懷禮還能如以往那樣栽培顏景修嗎?


    顏昭石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飯沒有睡覺了,他凍了一夜,今天又在葉府受了刺激,這會兒隻覺頭重腳輕。


    樹人書院為了能讓學生安心讀書,當年選址時便是選的偏僻之地,以前顏昭石去看望顏景修時,要麽乘轎,要麽坐車,還從未像今天這樣,靠著兩隻腳走過去的。


    顏昭石從未留意過,樹人書院原來離得那麽遠,顏昭石雙腿發軟,深一腳淺一腳,走了一個半時辰,才來到樹人書院的大門口。


    此時正是下學的時間,學生們三三兩兩,說說笑笑,從書院裏出來,有的是回家,還有的是到書院附近的鋪子裏閑逛。


    顏昭石看了一會兒,沒有看到顏景修,卻看到有兩個麵熟的學生,他想起來了,有一次他來書院看顏景修時,請葉盛和顏景修一起吃飯,連帶著還請了另外幾位同窗,這兩個那天也去了。


    顏昭石伸手拉住其中一個學生:“顏景修沒和你們一起出來嗎?”


    那個學生原本正和同伴說話,措不及防被人拽住袖子,冷不防嚇了一跳,再一看竟然是個蓬頭垢麵還拖著兩管大鼻涕的半老頭子。


    他驚呼:“你要做甚?快放手!”


    顏昭石這才意識到自己莽撞了,這兩天變故頻頻,他一時竟然失態了。


    他連忙鬆開手,抱歉地說道:“不好意思,我是顏景修的叔父,我們上次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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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另一個學生打斷了,那個學生詫異地看著他,不可置信:“不是吧,我記得顏同窗的叔父是位謙謙君子,不是你。”


    剛剛被抓住衣袖的那個學生也連連點頭:“是啊,我看這人八成是個流民,這年頭騙子可真多,咱們快走,別讓他給纏上。”


    那個學生一邊說,一邊撣了撣曾被顏昭石抓過的衣袖,然後兩個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顏昭石歎了口氣,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此時定然非常邋遢,這兩人與他隻有一麵之交,認不出他也是正常。


    是啊,曾經的他是個謙謙君子,不,現在他也是謙謙君子,隻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他看了一眼那兩人遠去的背影,又是一聲歎息。


    忽然,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二叔?”


    顏昭石驀的轉身,顏景修抱著書,站在他的身後。


    今天最後一堂課是音律,教音律的先生請假,這堂課就變成了自習,顏景修和葉盛早早地就出了書院,附近的書肆今天新到了一批書,他們急著去看。


    看過書之後,葉盛提議去旁邊的小紹興吃飯,帶著書不方便,顏景修便讓葉盛先去小紹興占位子,他把兩人新買的書拿回書院。


    顏景修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在書院外麵看到顏昭石,且,是如此落魄。


    顏昭石沒有看到顏景修眼中那一閃即逝的嫌棄,他又驚又喜,伸手抓住顏景修的雙臂,想起這幾天發生的事,他雙唇顫抖說不出話來。


    “顏同窗,你們買了什麽書?”


    幾個學生向顏景修打招呼,看到緊抓著顏同窗胳臂不放的中年男人,幾個人怔了怔,這人是個流民吧。


    顏景修衝那幾人點點頭:“書肆裏來了很多新書,你們快點去吧。”


    幾個人笑著答應,可還是衝著顏昭石多看了幾眼。


    眼看學生們絡繹不斷走出書院,顏景修可不想讓所有人都看到顏昭石。


    他溫聲說道:“二叔,咱們找個地方坐下再說吧。”


    顏昭石連忙點頭,太好了,終於見到阿修了,他那顆疲憊之極的老心,在這一刻終於輕鬆下來。


    這附近大大小小的鋪子,幾乎都是為學生們開的,賺的也是學生的錢,這會兒又是下學的時間,無論哪家鋪子裏都有學生。


    顏景修不想讓同窗們看到顏昭石,想了一會兒,才想起有個小麵館,因為前陣子有幾個學生在這裏吃麵,回去後上吐下泄折騰了兩三天,病好之後找到麵館理論,麵館老板雖然賠了醫藥費,可是生意卻從此一蹶不振,現在門口已經貼上了“轉讓”的紅紙。


    這個時辰,也唯有那家鋪子裏應該沒有樹人書院的學生。


    顏景修猜得沒錯,麵館裏冷冷清清,凳子還倒放在桌子上,顯然就沒指望有客人登門。


    顏景修挑了個僻靜的桌子坐下,他背對著門口,坐在顏昭石對麵,即使有學生從外麵進來,看到的也是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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