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子道:“按從小到大的順序,第一陣是大唐儒教對天竺耆教。”


    儒家雖拜孔子,卻並非把他當作神明崇拜,亦無祭祀拜神的典禮,實在難稱為“教”,但胡人不明其理,他們見大唐全國上下各州城府縣都有“孔廟”,自然以為儒家也是一教。崆峒派自稱儒釋道三教禪林,更是叫外族誤會加深。


    此刻要再和各教解釋清楚已無可能,事到如今隻能勉力一戰了,好在其他各教不知儒教底細,江朔假扮儒生上陣,倒也無人提出異議。


    諸葛靜虛歉然道:“溯之,我不善賭技,點數最小,卻要辛苦你陪著我老頭子多戰一輪了。”


    江朔忙叉手道:“無妨,邪魔外道敢在我大唐撒野,多打一場才好,叫他們知道大唐武者的厲害!”


    其實江朔早就盼著大打出手了,他自見獨孤湘刺傷了葉清杳之後,就一直心中氣鬱,渾渾噩噩的,恨不能遇到什麽大奸大惡之徒,惡鬥一番才好一解心中塊壘,先前和崆峒三子交鋒,一來是文鬥,二來三人是武林耆宿,他也不好下重手。33


    此刻對陣天竺耆教,雖然不知對方是善是惡,總之是不認得,打起來心裏可沒有負罪感。


    二人走到方坑邊,諸葛靜虛問飛鴻子道:“這‘以武論道’可有什麽規矩?如何定勝敗?”


    飛鴻子道:“沒有規矩,不限武器,隻需一方二人離開方坑,至於是打到對方拜服,還是打死了被扔上來,可就不管咯。”


    飛鴻子這番話說得太過無禮,諸葛靜虛臉色一變,但他尚未接腔,江朔已經道一聲“好”,跳入坑中。


    兩名天竺僧人也並肩躍入方坑之中,這方坑是挖山而成,長寬都是十丈,深有一丈,大坑的四壁、地麵都異常的平整,江朔見坑底鋪了厚厚的沙土,四周坑壁卻都是被齊齊斬斷了的山石斷麵,不知道魔教用什麽法子能在山石之中挖出一個如此周正的大坑。


    耆教傳教範圍主要在天竺西北,與大小勃律和吐火羅地相連,這裏本是釋教傳出天竺的通道,然而釋教在天竺日漸式微,如今反倒是耆教的天下了。


    耆教的教區與朔漠遠隔重山,分本不可能到回紇汗國去傳教,他們此來的目的是伊教和苯教,三教在蔥嶺以南相會,這些年來齟齬不斷,耆教教義平和,教徒多被伊教、苯教徒欺負,今次集合教中高手就是要來找二教算賬。但需得先戰勝了江朔和諸葛靜虛,才能和苯教對陣,因此下坑的二僧也急於要戰勝江朔等二人。


    二耆教僧人一起合十,嘰裏咕嚕說了一堆梵文,江朔和諸葛靜虛如何聽得懂?二僧見二人麵露迷茫,各自比著自己道:“維拉羅伽”、“帕薩維卡”,江朔不知道這是“智者”和“覺者”之一意,但大概猜到應該是二人的名字。


    他和諸葛靜虛也叉手還禮,各自通報姓名,天竺僧點點頭,再次合掌施禮,江朔還在想怎麽天竺番僧如此多禮,還待要還禮,卻見那兩個天竺僧人一左一右飛撲上來。


    諸葛靜虛仍然持著鐵琴,當即將琴立起當盾牌一般擋在二人麵前,兩個天竺僧四隻手掌一齊拍向鐵琴,似想要將鐵琴拍碎一般。


    諸葛靜虛卻單手向下一按,早將鐵琴插在原地,原來他見二天竺僧空手未拿武器,不願意仗著武器取勝,故而將琴留在原地,自揮掌拍向對麵。


    二天竺僧雙掌一齊拍在鐵琴上,隻聽琴弦“轟”地發出一聲和鳴,聲震山嶺,但琴弦居然一根未斷,那“維拉羅迦”讚一聲:“天蠶絲!”


    “天蠶絲”僅產於天竺,維拉羅伽見此琴弦如此強韌,自然料想得到此乃天蠶絲所製。


    諸葛靜虛和江朔此刻卻顧不得管他說的什麽,一左一右,繞過中央鐵琴,各自揮掌向當麵之敵拍去。


    江朔的掌法得東嚴子趙蕤傳授,更有玉訣神功加持,這一掌既妙且狠,向著左邊那僧人當胸拍到。


    而諸葛靜虛所掌崆峒釋教號稱神拳門,手上功夫自也非同小可,他運起炎陽掌向右邊那僧人的脅下拍去。


    二人出掌均極快,雖然從未練過聯手對敵,但二人功夫均甚是高強,對武學拳理所識更深,甫一出手自然而成配合默契,眼看二僧閃避不及,隻能硬接二掌了。


    不料眼看二掌就要印到身上之際,二僧忽然扭動腰肢,下身不動,擺動上身避開了雙掌,江朔心中一驚,不禁喊出聲來:“蛇人!”


    再看這兩個僧人手臂果然如靈蛇般纏上了江朔和諸葛靜虛的手臂,一往下壓,一往上抬,而人的手掌居然莫名其妙擊在一起。


    二人連忙收勁力,江朔自經張果先生指點之後,內力收發更為自如,立時消去大部分內力,諸葛靜虛雖然收力不及,但他炎陽掌雖然剛猛卻也不如江朔體內的先天罡炁,二人手掌相擊,發出一聲轟鳴,雖然聽起來聲勢驚人,但二人都未受傷。


    江朔在北鎮廟和新羅人鬥法之際,曾見新羅僧晦明使用西域康居國的蛇人功夫,當時獨孤湘得北溟子指點如有神助,告訴推拿科醫師巢承業甩脫蛇人骨節之法,破了晦明的功夫。


    但今日耆那二僧的功夫比晦明所學的蛇人功夫可高明得多,晦明的功夫是魔教飛鴻子所授的急就章,隻會些貼身遊鬥的寸勁,因此巢承業但明其理便可輕易破解,今日二僧卻是渾身關節協同如一,更配合步法,真如蟒蛇般纏繞而至。


    江朔根本抓不到他二人關節,更遑論折斷其關節了,想要出手點二人穴道,沾手之處卻如水中滑石,亦無法點中。二僧卻圍繞江朔、諸葛靜虛不斷遊走,借力打力,讓二人手掌數次相擊在一起,甚至打在對方身上。好在二人早有準備,內力倏發倏收,倒也沒有受傷。


    隻是如此打下去,江朔和諸葛靜虛都不敢再發力了,卻如何勝得了這二僧。諸葛靜虛定力甚好,仍能嚴守門戶,打得一板一眼,江朔卻yue煩躁了,一來他是少年心性,二來是這蛇人招數又引得他想起了獨孤湘,原本就鬱悶,此刻心潮難平,出掌更加黏滯。


    諸葛靜虛知道方才是自己托大了,敢上鬥極峰來比武的,都是各教一等一的高手,怎可輕視。


    耆教教主並不會武功,教中分為傳教的僧人和護教的武僧,這兩名僧人便是教中高階武僧,二人的功夫也不來自耆教的經典,而是天竺的瑜伽秘術的一種,瑜伽秘術零星傳入西域後,才有了西域各國各種奇奇怪怪的武功,作為源流之地,二僧的功夫自然比康居國的蛇人功夫更高了一籌。


    諸葛靜虛後退一步,道:“溯之,你擋一下,我要奏琴了!”


    江朔知道諸葛靜虛和司馬青雲可以內力入琴瑟,內力不純、意誌不堅之人聞之立刻就會失心瘋魔,或許正是此刻破局之道,道一聲“好”雙臂一振,內力外溢,將天竺二僧震得各退了一步。


    諸葛靜虛借此機會,後退一步,見二僧又一次纏將上來,他也不取琴,左手撫按、右右連揮,就這樣在豎立的琴上演奏起來。


    他演奏的是春秋古曲《流水》,向雙手或滾或拂,不斷掃出上下滑音,叫人聞之仿佛置身山林之間,見到泉流淙淙的各種情態。江朔初聞之時,也覺心神一暢,以一敵二似乎也不甚吃力,但他立刻覺出不對。


    這琴聲流暢,正與二僧所使的功夫相協,二人纏鬥之時,身法更加的行雲流水,絲滑順暢起來,江朔不禁暗暗叫苦,心道諸葛先生,你這可成了給對方鼓勁啦。


    正在此時,忽然琴聲漸輕,變得時隱時現起來,江朔忽感猶如置身高山之巔,雲霧繚繞,飄忽無定。而那兩個僧人原本雖受到琴聲影響,但琴聲與他二人所施展的功夫並無衝突,故而沒有凝神抗拒,早已不自覺地跟著諸葛靜虛的琴音節奏行動了,此刻琴音轉弱,二人竟忽然變得無所適從起來,出手竟有了凝滯之處。


    隻是江朔方才全副精力都在和二僧對抗,此刻竟然也隨著琴音出招,竟未能抓住二人招式中的破綻。


    諸葛靜虛忽然猛地一扣弦,發出“錚”的一聲,喝道:“溯之,收斂心神,找琴音中的破綻!”


    反正天竺二僧聽不懂漢話,諸葛靜虛也不怕他們聽見,大聲喊了出來,江朔心中一凜,忙凝神斂息,他內功極高,隻要稍加注意立刻就從諸葛靜虛的琴音中脫出。


    此刻諸葛靜虛正在彈奏連續的泛音,節奏逐漸明快,“淙淙”、“錚錚”之聲不絕,好似清泉鳴於山澗,那二僧臉上現出愉悅之態,越打越快。江朔此刻對琴音卻混如不覺,打的竟然越來越慢。


    二僧纏鬥之術,是借力打力,本該跟著對方的節奏出招,後發製人,此刻打的快了,反而失去了優勢,他二人心中隻覺得哪裏不對,但此刻心智已迷,竟然一時無法看穿其中的問題所在。


    諸葛靜虛見時機已到,忽而曲調一轉,似乎小溪衝出了山林,匯流成河,又河流入海,變得風急浪湧、跌宕起伏。琴音中忽然奇峰突起,出現了不協之音,如蛟龍怒吼著躍出海麵;又宛然危舟過峽,叫人目眩神移,心膽俱裂。


    這當然是二天竺僧心中所感,每一次琴音奇峰突起,他們便頓得一頓,江朔卻絲毫不受影響,二僧露出破綻之時,他便出手強攻或擒拿、或點穴,將二僧的手腕關節脫臼,更點了周身幾處大穴。


    這時諸葛靜虛的琴聲又一次緩和下來,仿佛輕舟已過,勢就倘佯,雖然不時仍有餘波激石、旋洑微漚,卻終究平複下來。再看耆教二僧,已如木雕泥塑一般定在原地了。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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