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風骨會的所謂zheng治綱領,陳瀅此前並不了解。


    這個組織太低調、太神秘,便連康王餘孽對其亦知之甚少。


    而此刻聽得吳太妃所言,陳瀅不免生出怪異之感。


    就連她這個來自於二十一世紀之人,尚不敢興起如此大膽的念頭,每行一步皆謹小慎微,生怕蝴蝶的翅膀扇動起狂風暴雨,而風骨會,卻走在了她前頭。


    沉思良久,她忍不住問:“我可以問問您那六世的經曆麽?”


    身為土生土長的大楚人,吳太妃的某些理念,委實太過超前,陳瀅認為,這必與那六次重生有關。


    “便是你不問,我也要說的。”吳太妃笑道,轉眸四顧。


    煙柳籠月,林中間錯著幾方木墩並石案,月光下瞧來,那案上還劃著棋盤格兒,許是怕送行太過無聊,遂有了這供人手談、小憩之處。


    隨意擇一方木墩兒坐了,吳太妃儀態萬千地單手支頤,倦懶一笑:“這說來卻長,我乏得很,且容我歪著說話。”


    “您請隨意。”陳瀅亦在對麵落了座,微微欠身:“對不住,出來得有些急,沒備茶水,要不要我去外頭車上說一聲兒?”


    吳太妃便擺手笑:“用不著如此麻煩,我還沒那麽金貴,熬的苦日子加起來也有三、四十年,吃不上飯的日子也是有的,這些又算什麽。”


    陳瀅轉念一想,便也釋然。


    不說前世,隻看今生,吳太妃也是在冷宮裏熬過的,缺吃少穿想是常事,且若她耽於享樂,便也不會以死遁之法,離開帶給她無上尊榮的皇城。


    “說來卻也有趣兒,我那前六世,每一世皆活不過三十五歲。”吳太妃一開口,便作驚人之語。


    陳瀅此時卻已經不驚訝了,隻靜候她下文。


    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吳太妃又續:“我記得很清楚,第一世先帝駕崩後,乃是太子即位,改年號為黃龍。太子荒淫無道、殘忍好殺,黃龍二年水患,淹死江下百姓近十萬,太子卻為寵妃修建通天閣,不僅不減稅,反倒加重稅賦,致使江下數行省百姓苦不堪言。黃龍四年,叛軍揭竿而起,一路殺進盛京,太子匆忙南下、偏安一隅。黃龍五年,北疆趁虛而入,大楚國破。”


    她閉了閉眼,仿似又看見那國破城空、血濺牆垣的慘況,語聲低微:“彼時,我等先帝妃嬪皆於皇覺寺落發出家,北疆軍進寺後見人就殺、四處放火,我從後山逃跑,慌不擇路,掉落山崖。”


    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麵上浮起無盡蒼涼:“那一年,我正滿三十五歲。而當我醒來時,卻回到了太康二十七年。”


    “太康二十七年?”陳瀅眉心蹙了蹙:“我記得先帝是太康三十七年駕崩的,也就是說,娘娘是重生到了先帝駕崩的十年前?”


    “正是。太康二十七年三月初九,便是我每一回死後醒來的第一日,從不曾變過。”吳太妃唇角輕勾,笑容苦澀:“而這一日,也正是我晉位昭儀之日。


    “原來如此。”陳瀅點了點頭,想要再問她身死之日是否也是一定的,卻又覺得,有些不好啟齒。


    吳太妃卻像勘破她的心思,笑道:“重生時是定了日子的,至於死,則不定。除了活不過三十五歲外,我死之時,春夏秋冬皆有,最有趣兒的是第三世,我竟死在了大年初一,你說好笑不好笑。”


    她說著便當真笑起來,神情間沒有半分不虞。


    看起來,她並沒有時下那些忌諱,言及生死,亦如述平常。


    陳瀅頷首道:“我知道了。那麽,接下來那幾世呢?您又經曆了些什麽?”


    “諸王爭霸。”吳太妃淡淡地道,複又挑眉笑:“不是我誇口,若論帝王醜態,舉世怕尋不出一個人比我看得更多。”


    “願聞其詳。”陳瀅道。


    吳太妃“嗐”了一聲,不大有興致的樣子:“這事兒說起來是最沒意思的,提它作甚。”


    說著眸光一轉,卻見陳瀅神情專注,正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她忖了忖,遂又改了話頭:“罷了,你既然想聽,我也不妨說一說。”


    她將身子坐正些,麵上是戲謔的神情:“便說第二世吧,因知道太子沒法子當好皇帝,我便幹脆殺了蕭氏,就是現在的蕭太後,自己爬上後位,想法子把太子給廢了,扶大皇子即位。”


    她忽似想起什麽,抬手向額角輕輕一拍:“啊喲,你小孩子家家大約是不知道的,這大皇子,就是前些年造反的安王。”


    原來,安王也曾是某一世的皇帝。


    縱使明知那是平行時空之事,陳瀅還是覺得,很怪異。


    此時,吳太妃語聲又響,仍舊在說安王:“安王登基,年號改為永昌。這永昌帝倒也不算太荒淫,唯眼高手低、剛愎自用,龍椅還沒坐穩就開始鏟除異己。他幾個親兄弟一看不得活,自是一個接一個地造反,自永昌元年伊始,就無一日安寧。”


    陳瀅聞言,忍不住心底歎息。


    封建君主製最大的弊病,便在於個人的權力太大,且沒有製約,國家與百姓唯一的希望,便是一代名君聖主。


    可是,名君與聖主的產生率,委實太低,這種純靠老天開出大豹子的製度,經二十一世紀曆史驗證,是必將走向滅亡的。


    思忖間,吳太妃又續道:“卻說永昌帝,殺兄弟殺得連國事也顧不上,朝廷內外也不安穩,倒皇派、立太子派、保皇派甚至還有弑君派,直是亂作一鍋粥。彼時我頭一次發現,所謂君君臣臣,說白了,不過是一些自私自利之輩,我不懂他們的聖賢書都讀到了哪裏去,就自己去翻史書,結果越看便越是迷糊。”


    她自嘲地笑了笑,麵上重又浮起蒼涼:“永昌四年,因戰火不熄,百姓民不聊生,各地便又起了叛軍,與皇龍年間倒是如出一轍。便在這風雨飄搖之時,西夷趁虛而入。永昌五年,大楚國破,而我,則死在了皇城大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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