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後親自動的手。”身後驀地傳來說話聲。


    微帶幾分沙啞的音線,仿若閱盡人世滄桑的老者,卻又因了那聲音本身的甜美,便有了一種難言的魅力。


    陳瀅沒有回頭。


    她手指一鬆,“啪嗒”,青簾落下。


    那一刹兒,她的聲音亦似落在這夜色中的一滴寒露,清冷淡然:“太妃娘娘,您終於現身了。”


    她側首,望向身旁那錦衣素裙的女子,麵上是慣常的笑容:“說實話,算準您出門兒的時辰,可真是挺不容易的。好在您願意見我一麵,而不必我逼著您現身,大家麵子上總要好看幾分。”


    吳太妃掩袖,笑得若無其事:“我知道你非常聰明。這普天之下,能算準了在今日、此時把我攔下的,除了你,也就沒旁人了。”


    語畢,又是一笑。


    陳瀅沒說話,眸光卻飛快地往旁一掠。


    刹時間,一雙陰鷙且滿含恨意的眼睛,正撞進她的視線。


    “你也在。”陳瀅向著那眼睛笑了笑。


    那眼睛瞳孔一縮,旋即大驚,飛快縮回車中。


    陳瀅見狀,眸子又是一彎。


    果然的,這熟人可是真不少。


    方才那雙陰冷的眸子,除了行葦,再不作第二人想。


    而行葦既在,陳劭還會遠麽?


    她深深地看了那輛車。一眼


    簾幕低垂,車廂中寂靜無聲,仿似根本無人。


    可陳瀅卻知曉,陳劭,必在車中。


    她轉開了視線。


    “香山被人下了藥。”吳太妃目注郭媛所在車輛,仍舊述及前事,神情淡得像在說天氣:“幽禁冷宮沒幾日,她就中了毒,因發現得早,那毒尚不曾侵入髒腑,她方活下命來,隻連著高燒了七日,卻是把腦袋給燒壞了,現如今,她除了認得太後娘娘,別人都不識得。”


    陳瀅不語,隻專注地凝望著她。


    吳太妃微微一笑,抬手掠鬢。


    縱使隻著一身並不華貴的衣裳,她的一行一止,仍舊高華雍容。


    “我隻是告訴你事情的經過罷了。”她道,略含悵惘的眸子,似被柳色浸染:“那下毒的人事後查出來,是個在外皇城打雜的老嬤嬤。她全家原皆在長公主府當差,因過被縣主盡數打殺,隻留下她獨一個兒。被抓出來後,她隻說要為全家報仇,便觸柱而亡了。”


    她悵悵收住話頭,歎了口氣,轉望別處。


    陳瀅亦覺萬般滋味,無法言說。


    郭媛手上人命無數,被人下毒,實是罪有應得。


    至於被蕭太後斷指,此中因由,卻不好說。


    “至於太後為何要親手切斷她的手,這裏不是說話之處。”吳太妃似是料知陳瀅所思,視線掃過周遭兵卒,複又淺笑:“小侯爺待你真好,專門留了人手護著你。”


    “就算沒有裴家軍,靠我自己也能攔住你們。”陳瀅平靜地看著她,唇角微彎:“隻是,手頭有現成的勢可借,我也不介意拿來一用,否則就太浪費了。”


    吳太妃怔了怔,旋即拊掌而笑:“你這孩子,果然與眾不同。”


    陳瀅擰了擰嘴角,伸手向那柳煙深處做了個“請”的動作,出言相邀:“可否借一步說話?”


    “正合我意。”吳太妃立時應下,旋即轉身,朝一直跟在身後的那白麵男子打了個手勢:“阿東去車上等我,我說說話就來。”


    這一刻,她語聲溫柔,神情和婉,仿若眼前之人是她的友人。


    可陳瀅卻知,這男子必是內侍,且還是吳太妃心腹。


    那叫阿東的內侍聞言,先是抬頭,定定地盯了陳瀅一眼,方恭應了,返身上了車。


    吳太妃便又轉向陳瀅,笑吟吟地道:“阿東跟了我好多年了,對我很忠心。”


    陳瀅唇角動了動:“娘娘身邊的忠誠誌士並不在少,阿東不過其中之一罷了,娘娘也不用特意拿出來說。”


    這話軟中帶硬,吳太妃倒也沒生氣,猶自淺笑:“我並不曾強迫任何人,手上也不曾有過半條人命,這些人願意追隨於我,既是我的幸運,多少也可能是因為我的善行。”


    此言一出,陳瀅便向她投去怪異的一瞥。


    手頭沒有人命?


    湯秀才、周朝貴,僅陳瀅所知,便已有二人因風骨會而死,而吳太妃卻像是對此毫不知情。


    是被下屬隱瞞,還是她一派虛辭?


    思忖間,二人已步入林中,楊柳拂風、微月當空,一老一少閑步徐行,若有那不知情的見了,還真當她二人是來敘舊的。


    行不多遠,吳太妃停下腳步,不再年輕的一雙美目,閃動著一絲好奇的神色:“說起來,你是怎麽算準了我今兒離京的?”


    陳瀅先不答,攀折起一根柳條,輕撫著那修長而柔嫩的柳葉,笑著反問:“娘娘覺得我是怎麽猜出來的呢?您說,會不會是有人給我通風報信了?”


    比如陳劭。


    行葦之怨毒,必在於此。


    應該說,這是最合理的猜測。


    否則,就隻能說陳瀅能掐會算,有神仙之能了。


    “令尊?”吳太妃像是極訝然,張大美目看向陳瀅,“你覺得,我會對他起疑?”


    “難道不會?”陳瀅再度反問。


    吳太妃笑起來,搖頭道:“那怎麽可能?令尊乃信人也,且莫說他,便是旁人我也毫不相疑。風骨士子,自有風骨,絕無那等卑鄙無恥之小人行徑。”


    陳瀅麵色淡然,心底卻極驚訝。


    吳太妃對她的下屬,居然如此信任?


    為什麽?


    難道這風骨會的宗旨,與那些惑人的組織,大不相同?


    便在她如此作想之際,吳太妃的語聲再度響起:“知道我今晚離京的,也就那幾個人,令尊的確乃是其一,隻他們絕不可能給你遞消息,你必是用其他法子得知此事的。”


    她的語氣極為篤定,說罷,又將一雙好奇的美目凝向陳瀅:“難不成,你竟是能夠窺得天機、處處先人一步的術數高手?”


    她的神情是如此認真,以至於陳瀅有點想要笑。


    事到如今,這位太妃娘娘居然還能生出如此切實際的猜測,委實令人驚奇。


    可是,再下一秒,陳瀅又覺疑惑。


    這樣的太妃娘娘,到底是如何一手創立起風骨會的?


    莫非,她擁有某種超強的心理暗示能力,就如前世的催眠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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