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瀅擔憂地看著陳涵。


    她現在的精神狀態很不好,似隨時瀕臨崩潰的邊緣。


    “三姑娘,你閉上眼、深呼吸,什麽都不要想。”沒再去問因由,陳瀅優先選擇了安撫。


    無論陳涵遇到了怎樣的問題,冷靜下來才是首要。


    平靜且舒緩的語聲,水波一般彌散開來,落在陳涵耳中,令她心神一寧。


    她下意識地聽從了那語聲,一呼、一吸,一呼、一吸……


    漸漸地,她麵上那種苦悶到近乎瘋狂的神情,一點一點地褪去,呼吸漸穩,神情漸複。


    再過數息,她似是完全平靜了下來,除眉間幾分悒色,餘者皆如常。


    直到此時,陳瀅方才放緩語聲,輕聲問:“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有事?”


    陳涵搖了搖頭,雙目仍舊闔住,並不曾去看陳瀅。


    見她始終一副不願多談的樣子,陳瀅覺得有些棘手。


    如果總是這樣悶在心裏,也很容易出問題。陳涵現在的情形,就是壓抑過度造成的。


    安靜了片刻後,陳瀅再度啟唇:“如果有什麽不好解決的麻煩,你可以告訴我,我來想辦法。”


    輕柔的聲線,若陽光下溫煦波光,一波一漾,繞上人心。


    這一回,陳涵終是有了回應。


    她慢慢張開眼,眸光空洞、神采盡失,竟有幾分不合年紀的滄桑。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就是悶得難受。”她望向不遠處的梅樹,似在出神,抓著衣襟手始終未鬆,語聲也有點發緊:“我就是覺著,這一天天地,過得真沒意思。”


    語罷,悵悵一歎。


    陳瀅凝視著她,心底裏不是不訝然的。


    如此低迷的陳涵,她還從不曾見過。


    在她的記憶中,陳涵很要強,口齒伶俐、得理不饒人語言邏輯怪異了些,但總體而言,就是個很普通的貴女,有著豪門貴女皆有的特性,驕傲而又張揚。


    而此際,她頹然地坐著,腰身佝僂、形容疲倦,全身皆被濃重的暮氣包裹,瞧來不僅萎靡,竟還有幾分老態。


    她怎麽變成了這樣?


    這是何時之事?


    因何而起?


    陳瀅張了張口,欲待再問,可是,再一轉念,終是閉口不言。


    雖然當前情形下,陳涵似是已然歸於平靜,但實際上,她的情緒根本不曾得到紓解,任何的一點壓力,都有可能打破這微妙的平衡。


    誠然,情緒崩潰未必是壞事,所謂不破不立,有些心智堅強之人,可以在崩潰後迅速重建心理,變得比從前更堅定。


    但這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在崩潰之後,會經曆很長一段時間的低迷,甚至一生也難以康複。


    陳瀅不敢冒這個險,於是,隻能選擇最穩妥的法子。


    凝神想了想,她轉向知實,輕聲吩咐:“我記得角門那裏有婆子看著茶爐,你去倒兩盞茶過來,最好是滾熱的,這地方有點冷。”


    石凳子上雖鋪了厚棉墊兒,然此處八麵來風,又在梅林深處,縱使陽光再好,久坐亦會覺得冷,而陳涵,顯然並不打算現就離開。


    知實領命去了,陳瀅又悄聲吩咐小丫鬟,在陳涵的鬥篷外頭加了件織羽厚披風,又將那石案也鋪上了棉墊。


    這廂方布置好,那廂陳涵便單手向案上一支,半伏著身子歪倒下去,兩眼兀自直望遠處,似在觀花、又像看天,眸光空虛,遊移不定。


    陳瀅亦不言聲,隻陪她靜坐。


    不一時,知實回轉,那燒茶的婆子直接帶著茶壺過來,殷勤為兩人奉上滾茶,又說幾句恭維話兒,陳瀅賞了她一角銀子,她方樂顛顛地去了。


    接下來,便唯有寂靜。


    園中梅花開得熱鬧,一簇簇、一叢叢,擠在枝頭,北風過處,一地殘花,那落英經日裏風吹著、日曬著,漸漸幹萎透明,蠟質的花瓣,亦在這光陰裏洗盡潤澤,若一團團陳年舊紙的碎屑,泛出寂寞的枯黃。


    陳瀅轉首四顧,忽一陣風來,將幾朵落花拂至足畔。


    她彎下腰,拾起幾朵來細看,一股陳舊的餘香,緩緩拂過鼻端。


    “不好了!三姑娘!不好了!”一陣慌亂的叫聲驀地傳來,瞬間便打碎了此地岑寂。


    陳瀅微微一驚,手掌翻動,殘花重又委落塵埃。


    陳涵也被這聲音給驚醒了,陡然直身坐起,麵上還餘著幾許茫然,問陳瀅:“怎麽了?”


    陳瀅也不知何事,正要吩咐人去問,忽見林外跑進來一人,蓮青掐牙比甲、石藍棉裙,正是侯府丫鬟的裝扮,頗為秀致的一張臉上,滿是驚慌。


    陳瀅一眼便認出,這是陳清的貼身大丫鬟——秋水。


    “你來做甚?四妹妹怎麽了?”一見是她,陳涵立時起身相問,麵上茫然倏地褪去,轉而換作焦憂。


    秋水匆匆忙忙地行了個禮,張口便要說話,驀地瞥見陳瀅在旁坐著,她一下子似有些為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見此情形,陳瀅立時知曉,這定是陳府出了事兒,不便與外人言,遂起身道:“我出來也有好一會兒了,先回去瞧瞧我娘,你們慢慢說罷。”


    “你別走。”陳涵攔住了她,又去看秋水,神情微有些冷:“這裏沒外人,有什麽話放開了說,鬼鬼祟祟成何體統?”


    秋水原是慌了神,被她這一喝,倒清醒了些,再一細想,才知自己失禮了,忙屈身陪罪:“陳大姑娘恕罪,婢子一時想左了,實是……”


    “好了好了,這些廢話先擱下,說正事兒。”陳涵不耐煩地打斷她,麵色愈發地冷。


    秋水忙止住話頭,上前兩步,低聲回道:“啟稟三姑娘,五姑娘方才在外院兒落了水。”


    陳瀅與陳涵同時一驚。


    陳沅落水了?


    且還是在外院兒?


    “外院兒?”陳涵的聲音都拔高了,身體僵硬、麵色很難看。


    秋水低頭道:“回三姑娘,是外院兒,婢子親眼瞧見的,我們姑娘叫婢子過來告訴三姑娘一聲。”


    陳涵的臉沉得能擰出水來。


    外院兒乃男客呆的地方,陳沅偏跑去彼處落水,萬一……


    她不敢再往下想,拔腳就往外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出閨閣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姚霽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姚霽珊並收藏出閨閣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