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湘不意話題竟轉至此處,登時紅了臉,啐道:“三妹妹這說的什麽渾話?我還在家住著呢,甚麽嫁妝不嫁妝的?”


    陳涵根本不理這茬,將嘴一撇:“二姐姐你也忒小器了,我說了幾回都不肯拿出來給我看看,生怕我搶你的還是怎地?”


    言畢,她幾步走到陳瀅跟前,將她往陳湘麵前一推,轉著眼珠兒道:“正好這時候阿瀅也在,人家現在是客,怎麽著你也不能駁了客人的麵子。如今客人要看你那寶貝頭麵,你若不應下,我就告訴祖母去,說你怠慢客人。”


    “真真胡扯!你怎地說話也沒個遮攔?”陳湘又是尷尬、又是害羞,拚命向她打眼色。


    二房分宗,本就是永成侯府的一處隱痛,平素鮮有人提,陳涵倒好,就這麽直說出來,陳湘很怕陳瀅不喜。


    陳瀅卻是麵無異色,隻笑道:“既然有好東西瞧,那便瞧瞧去吧。”


    委實是與陳涵說話太累,不如有件事做做,大家也好清靜。


    陳涵這下子得了意,也不管陳湘同意不同意,拉起她就往外走,口中笑道:“走,走,快帶我們去瞧瞧,別再推三阻四的了。”


    陳湘推托不掉,隻得紅著臉去拍她的手,嗔她:“說話便說話,動手動腳地成何體統?”又回首向陳瀅笑著解釋:“難得姐妹們聚在一處,三妹妹這是高興壞了。”


    陳瀅知她為難,頷首笑道:“湘姐姐太客氣了,我都明白的。”


    陳涵聞言,那嘴又撇去一邊兒,隻她此刻的心思都在那紅寶石頭麵上,倒也沒再說怪話,一行人便又回轉院中,去了陳湘所住的西廂。


    那頭麵便鎖在多寶格兒下頭,鑰匙陳湘的大丫鬟采珮身上收著,陳湘命她將櫃子打開,陳涵便在旁打趣:“二姐姐當真是收著寶貝呢,鎖得這麽嚴實,這是要把這頭麵當傳家寶傳下去,留給你的子子孫孫呢。”


    陳湘越發羞不可抑,強自繃著臉道:“這是祖母予的,自然得好生收著才是。”


    采珮很快捧出個鏍鈿匣子,乃是雙層形製,看來頗有重量,她兩手捧著都吃力,待拉開匣蓋兒,那灩灩紅光直撲進眼裏,陳涵立時豔羨起來,“嘖嘖”連聲:“不說款式,單說這紅寶石,真真是沒有一點兒雜色,顏色紅得正,真個是好東西!”


    那兩套頭麵各占一層,每套皆是簪鉺釵釧成雙,因上頭一層仍舊是老款兒,陳涵不感興趣,隨意瞅了瞅便放一旁,隻盯著第二層的時興款兒猛瞧,點頭咂嘴地讚個不息。


    陳瀅與她卻正相反。


    在她看來,老物件兒才更有意趣,且她也不願與陳涵湊作堆,遂走去一旁,細細打量那套老舊的頭麵。


    天光自窗外湧入,投射在這套華美的首飾上,泛出溫潤柔和的光澤,似那些曾經的年華與故事,自歲月的彼端向著此處凝睇。


    或許在旁人眼中,它是黯淡的、陳舊的,教人生出徒然之感,可在陳瀅看來,這帶著光陰餘味的物事,才更值得細品。


    “原來阿瀅也喜歡這套老物件,同我一樣呢。”陳湘不知何時走來,微帶欣喜地道,旋即攏袖探手,小心地取過一枝華麗的花樹簪,含笑輕語:“你瞧,這寶石紅得一點兒也不刺眼,雖舊些,卻叫人看著舒服。”


    說話間,她含笑將簪子遞予陳瀅:“阿瀅你瞧是不是?”


    陳瀅接之在手,湊於眼前細看。


    這是一支金累絲花樹簪,形若雀屏,樹冠處鑲滿小指甲蓋兒大小的紅寶石,累累叢叢,真若繁花盛開,美極豔極。


    陳瀅覺著,這飾物與其戴在頭上,倒不若將之當作裝飾品或工藝品欣賞更好。


    “真是很美。”她感歎地道,再細細把玩片刻,她將簪子遞還回去。


    誰想,恰在那簪尾離手的當兒,她指尖忽一滯,似滑過了什麽東西。


    她微吃一驚,忙舉起細看,卻見那上頭竟刻著字,她很快便認出,那是個“萱”字。


    “這是祖母名諱。”陳湘用很低的聲音道,唇角綻出甜笑。


    有此表記,足見這頭麵乃許老夫人之物,她老人家用的東西,那自然是極好的,而這份兒體麵,更叫陳湘歡喜。


    陳瀅於是記起,許老夫人的確單名一個“萱”字。


    她點了點頭,眉頭卻一跳。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


    她下意識看向匣子,那裏頭還有另一支花樹,與手中這支極似,她便笑著問陳湘:“我能不能瞧瞧把那支也拿來瞧瞧?”


    “自然是行的,阿瀅不用這樣客氣。”陳湘大方地將匣子捧來,笑道:“你盡管瞧,用不著問我。”


    陳瀅謝過她,擎起匣中花樹,仔細觀察簪尾,隨後便發現,那簪尾竟也有刻字,是一個“言”字。


    陳瀅微蹙眉。


    許老夫人正是言午之許,這個“言”字,難不成竟是代表了她的姓嗎?


    不知何故,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至此越發強烈。


    未及多言,她已然起身行至窗邊,轉動手中華簪,仔細觀察。


    陽光如金粉,鋪散於眼前,將花樹的每一處細節都映照得格外清晰。很快地,她便停下動作,視線凝注於一朵金葉的下方。


    那一處也有表記。


    赫然竟是“珍翠樓”三字!


    陳瀅的心重重一跳。


    珍翠樓,正是那具自殘女屍身上舊釵的來處。


    誰能想到,原本視之為可有可無的永成侯府之行,竟給她如此驚喜。


    那一刻,陳瀅幾乎覺出敬畏。


    這難道便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她與裴恕暗中察訪許久而不得的線索,卻在今日,忽現於眼前。


    縱使她從不相信巧合,可此時此地,卻不由得她不信。


    “噗哧”,身畔忽傳一聲輕笑。


    陳瀅尚未回神,手中花樹便被人搶去,隨後,便是陳涵戲謔的語聲響起:“瀅姑娘這是看傻了麽?瞧你這兩眼瞪得比牛眼還大,是不是想要問我二姐姐討一支簪子走啊?”


    這話委實不大好聽。


    也或許,這其實是她自己的念頭,不過是借調侃之機,轉述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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