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金風送爽,正是個諸事鹹宜的好日子。


    便在這一日,陳瀅受陳湘之邀,前往永成侯府,參加這位侯府二姑娘的過大禮儀式。


    說起來,陳湘的婚事進展頗為順利,沈氏眼光獨到,相中了太仆寺丞馮之本馮大人膝下嫡次子,兩下裏已然過了文定,等一應禮節畢,明春便行完婚。


    這門親事甚合許老夫人之意,不僅賞了陳湘兩套名貴的紅寶石頭麵,更將京裏的兩家鋪麵兒也予了她,權作陪嫁。


    得了這等彩頭兒,沈氏自是喜不自勝,近日裏走路都是昂頭挺胸,許氏來府裏遞帖子時,不免也要拉著李氏的手感歎:“二弟妹這一手真是神來之筆,竟挑了個極相宜的人家,我還當她必要往那富貴人家裏相看呢,未曾想她倒能把兩個腳放在地下,安安生生地走了這一步。那馮家清清淨淨地,二丫頭嫁過去,這後半輩子便不愁了。”


    語至最後,到底念及陳漌,心下自是萬般滋味。


    事實上,不唯許氏驚奇,陳瀅也覺著,沈氏挑給長女的婚事,委實好得離譜。


    那太仆寺丞本就是個清閑官兒、太平官兒,這等官職,是非本就少,相應地,犯大錯兒的機會便少,家中自亦是平平安安地。此其一。


    其二,馮之本雖官職不高,卻有個好出身,原為東鄉侯庶三子,在家時並不出挑,堪堪考了個童生,便再無寸進。後,東鄉侯嫡長子襲爵,馮之本搬出侯府自立門戶,不想這一離府,直如龍出淺灘,竟隻用兩年功夫便一路考進三甲,以同進士出身入仕,就此擺脫勳貴身份,踏入清流士林。由此可見,這馮大人不僅頭腦聰明,行事更穩,有如此長輩坐鎮,何愁家業不興?


    其三,便是那馮家二爺本人也很不錯,雖讀書不成,卻有經商天賦,家裏頭幾個鋪子被他打理得有聲有色,且因家教嚴格,很是潔身自好,雖常在外走動,卻並未沾染半點惡習,委實是個五好青年。


    能夠嫁進這樣的人家,有一個這樣的夫君,陳瀅還是很為陳湘歡喜的。


    是日一早,她做完功課,便被羅媽媽拉去換衣裳。


    李氏今日亦會同去,此時正在屋中候著,見陳瀅來了,不及多言,先攜她去了內室,指了榻上鋪陳的那一堆五顏六色的衣裙,笑曰:“快瞧瞧,這是今秋新裁的,皆是今年最時興的款兒,我們幾個商量著給你挑了幾套出來,你且選個喜歡的換上。”


    言罷,又將她牽至妝台前,那上頭也擱著好幾套新打的頭麵,又笑:“還有這些,也是娘前幾日才叫人打的,娘覺著這套金絞絲點翠的還不錯,我兒瞧著可合意?”


    陳瀅自不忍拂她好意,含笑道:“娘替我挑的,自然件件都好,娘幹脆再替女兒勞個神,從這些裏頭揀一身最好的,女兒換上便是。”


    李氏便拿手指頭點她腦門兒,佯怒道:“你這丫頭真真可惱,娘都把東西捧到你眼麵前兒了,略伸手點一點的功夫都不肯,再這麽著,娘往後不準你出門兒了。”


    羅媽媽亦在旁笑勸:“姑娘好歹挑一套吧,太太從昨兒晚上就忙著替姑娘掌眼,奴婢跟著瞧了半晚上,今兒早起眼還是花的呢,看什麽都晃得很。”


    說著還作勢揉眼睛。


    眾人皆笑起來,李氏更是笑得眉眼都彎了,看向女兒的眸中滿是疼惜。


    陳瀅唯願她每天都是如此歡喜開懷,遂依言上前,挑了一套上蔥白下水綠的衣裳,頭麵則揀了李氏點名的那套點翠的,李氏這才滿意。


    因見時辰不早,母女兩個先用了早飯,待收拾妥當,便坐上了馬車。


    陳浚如今已正式入得翰林院,每日皆要應卯;陳劭通政司的工作更是繁忙,是故,今日前去觀禮的,就她們兩母女。據說,沈氏還邀了幾名相熟的貴婦,也算將場麵撐足了。


    說來,這也是大楚朝風習,舉凡過大禮時,女方皆會邀請親朋前來觀禮,用以展示男方誠意,並接受眾人祝福。


    趕車的仍是鄭壽,他如今馭車已然十分熟練,馬車走得平平穩穩,李氏便拉著陳瀅,坐在窗邊憑風。


    天空藍得清透,遠處浮著薄薄一層瓦塊雲,道旁樹木猶自葳蕤,因時辰尚早,街衢清冷、行人稀落,“得得”蹄聲嵌入風中,越添蕭瑟。


    李氏卻是興致頗高,一路指著窗外,時而道“這店子裏的江豆糕好吃”,一時又講“那鋪子裏賣得好新巧絹花兒”。


    陳瀅挨著她坐,聽她絮絮說些沿街風物,偶爾應和一聲,總覺得,所謂歲月靜好,概莫如是。


    隻是,李氏的好興致並未維係多久,車行過半,她已是語聲漸低,終至靜默,隻靠坐於窗前,悵悵望向街市,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陳瀅見狀,心下歎一聲,悄悄挪去另一頭坐了,沒去打擾她。


    陳劭夤夜造訪之事,她次日便已知悉,還是羅媽媽親口告訴她的。


    據羅媽媽說,那一晚,陳劭在李氏關門闔戶,說了許久的話,直至天交三鼓,方各自睡下。


    自那晚後,陳劭往來臨水照花館次數漸頻,而李氏也不若昔時冷淡,有那麽一兩回,陳瀅前去請安時,亦曾撞見他二人私語,觀其神色,二人關係似已破冰。


    按理說,夫妻關係好轉,李氏理當歡喜,可奇怪的是,她卻並無太多欣悅,甚而更添愁緒,時常憑欄悵望,便如此際車中模樣。


    羅媽媽將此歸咎於陳劭的身體。


    陳劭最近又開始犯頭痛症,遵醫囑需得靜養,他便仍在細雨瀟湘住著,鮮少在李氏院中過夜。


    而陳府的中路正房,也依舊空置,羅媽媽日日命人擦掃收拾,隻盼著他夫妻兩個住進來,可惜竟是不能,每每提及,她甚是引以為憾。


    在她看來,隻有夫妻同住正房,這個家,才真正像個家。


    然如今的情形,卻離著羅媽媽認為的“真正的家”,尚有一段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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