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恕脖根兒都紅了,好似那心尖尖也被這纖指撩著,跳得擂鼓也似,嗓子眼兒幾乎冒煙。


    可偏偏地,那冒出來的煙卻又甜得很,仿佛那飄進傘下的細雨,也是糖水兒化出來的。


    他紅著臉往四下瞧,又局促、又歡喜、又有幾分不安。


    見他已然不好意思到了極致,陳瀅亦覺心虛。


    在男女之事上,她的經驗比他多了太多,總這樣戲弄他,似乎也不太好。再者說,當導師縱然有趣,隻學生麵皮太薄,卻也教她心軟,不忍繼續。


    所以,她打算適可而止。


    她故意抬頭,看向傘外灰暗的天空,給出空間,由他自己轉過來。


    雨下得不疾不緩,青布傘麵兒上餘音輕透,如一曲清弦,分明空漠離塵,然入耳時,卻又因了雨打疏葉、水過橫枝,而有了別一番纏綿。


    陳瀅略有些出神。


    算算日子,他們趕回京時,李氏怕就要往濟南來了。


    雖李氏從不曾言明,可陳瀅卻知道,李氏離京,有一多半兒,是為了陳劭。


    她在有意地避開他。


    居家時,分院而住;如今,幹脆避回娘家。


    這非是她對陳劭無情。


    正相反,真正的無情,是漠然冷淡,是縱使人在眼前、四目相顧,亦可視之如無物。


    而李氏卻不同,她必須以空間的隔絕,達到“眼不見、心不煩”的目的。


    她對陳劭,其實尚有餘情未了。


    陳瀅不免有些唏噓。


    哪怕嘴上說得再狠、再絕情,人心卻不會作偽,那些出自於本能的舉動,往往比言語更能照見真心。


    她無聲地歎了口氣,心中念頭百轉,腳下亦無意識地遵循方才的步幅,往前行去。


    可就在此時,她與裴恕握在一處的手,倏地被他一扯。


    她以為裴恕有話要說,忙自傘外收回視線。


    然才一轉首,她的眼前,便現出一張放大的臉。


    確切地說,是半張麵頰。


    裴恕正側對著她俯身,也不說話,那半個紅通通的麵頰,離陳瀅僅一寸之距。


    “阿恕,你怎麽了?”陳瀅簡直詫異。


    好端端地,裴恕把臉湊過來做甚?


    她不問還好,這一問,裴恕的大紅臉上,登時冒出幾粒汗珠。


    可他仍舊不語,也可能是害羞得說不出話來,遂隻能以動作表明態度。


    於是,陳瀅便瞧見,那半張大紅臉,以極其緩慢的速度,一點一點地往她麵前湊,隨後,精確地停在了半寸這麽個妙到毫顛的位置,方才停下,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陳瀅怔住了。


    隨後,下意識便要向後退,以拉開間距。


    然,此念方生,她忽如醍醐灌頂,陡然間明白了過來,一時直是啼笑皆非。


    而再過一秒,這啼笑皆非,便也隻剩下了笑。


    原來,裴恕挨得這般近,是有著很恰切、很正當的理由的。


    她忍笑湊上去,在那張大臉上用力親了一下,笑道:“是我的錯兒,沒想起來用這個表示感謝。”


    語罷,又“啵、啵、啵”連親三記,笑著再續:“我自罰三親,以表誠意。”


    裴恕頂著滴汗的紅臉直身,笑得眉眼都快挪位了。


    從來隻聽過自罰三杯,這自罰三親,他可是頭一回聽說。


    媳婦兒真好,為了親他,連名目都想得如此周全。


    裴恕樂孜孜地咧嘴。


    被心愛的姑娘連著親了四口,真是再沒有比這更高興的事兒了。


    他決定不洗臉了。


    而後,他又決定還禮。


    總不能白白叫人親了不是?


    想他小侯爺縱橫四海,那可是很懂禮數的,若總這麽隻取不予,成何體統?


    心中是這般想的,他口中亦說了出來。


    當然,有鑒於他此時的心跳、呼吸以及腦中思緒之混亂,他說出來的話,亦不能夠稱之為連貫。


    “那個……那什麽……”他抬起空著的手擦汗,那汗卻越擦越多,如同他越來越結巴的語聲:“……阿瀅親都親……親了,我也得那什麽……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得……聊表寸心。”


    一壁說話,他一壁轉身,麵朝著陳瀅站定,隻是,視線卻不敢往下落,隻得遠遠拋去前方,像對著漫天雨絲說話。


    陳瀅笑看著他,深覺孺子可教。


    這麽快就曉得回禮,可見小侯爺其實很聰明,身為導師,她還是欣慰的。


    她唇角微翹,仰首、閉眼、踮腳,等待著他的唇落下。


    最先落下的,是他的手臂。


    很堅實、很有力的手臂,攬住了她的腰。


    然後……陳瀅的腳就離了地。


    並且,越離越高、越離越高。


    待那高度達到陳瀅認為裴恕絕不可能吻上她時,她才終於覺出不對。


    再一睜眼,卻見裴恕正咧著大嘴,那一口白牙,就在陳瀅的腰際。


    他居然單手把她抱起來了!


    饒是陳瀅有著舉世最聰明的腦瓜子,此際身在半空,還是有點發懵。


    不是說還禮嗎?


    她親了他一下,則他的還禮,不應該是親回來?


    怎麽變成舉高高了?


    她是不是在做夢?


    然而,裴恕接下來的話語,卻讓陳瀅清醒地意識到,她沒做夢,這就是活生生的現實。


    她確實被舉高高了。


    還是單手舉的。


    “我早就想這麽抱你了。”裴恕笑得眼睛眯成縫兒,攬在陳瀅腰際的手臂堅實如鐵,竟還有餘力抱著她上下掂幾掂:“上回你抱我的時候,我就想著,也得好好抱你一回。”


    許是佳人在懷,他心情大好,說話竟也比方才流暢了些,唯獨那臉還很紅。


    陳瀅怔望他幾秒,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得學生如此,實乃人生一大樂事。


    她決定不去糾正他了。


    她倒要瞧瞧,這個情場經驗為負數的家夥,還能整出什麽花樣兒來。


    而看著陳瀅的笑臉,聽著她那如清溪躍動的笑聲,裴恕完全沒覺出半點不妥,反以為,此舉大大取悅了心上人。


    他的白牙越發閃亮起來。


    他決定以後沒事就舉個高兒,也好叫他的阿瀅歡歡喜喜地,就像他每天都歡喜一樣。


    有鑒於兩個人想法出奇地一致,於是,這次浪漫的雨中漫步,便在這既甜蜜、又怪異的氛圍中落了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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