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月兒姑娘命運多舛、父母雙亡,倒也是個可憐人。隻這可憐人運道卻不錯,不知怎麽,竟得劉長史青眼,認她做了幹妹妹,一應官府文書都是加急辦的,可見待她甚厚。


    而更叫人驚訝的是,喜宴前日,長公主竟親賞了劉姨娘好些金銀並衣料,是為添妝,又送小宮人兩名,充作陪嫁丫鬟。


    此事一出,整個貴族圈兒都震動了。禮物厚薄倒在其次,最難得的是那一份兒體麵。這世上又有多少姨娘嫁人時,能得著長公主的禮?


    也正因此,這劉姨娘可謂風光入府,婚事排場之大,便是尋常人家娶媳婦,亦多有不及。


    自然,這所謂的劉姨娘,正是明心。


    那一日,她向劉長史交出投名狀,劉長史卻並未直接應下她,隻說次日給她回音。


    彼時明心尚還有些七上八下,生恐願望落空,滿腹心事回到伯府,稱病躺在床上裝死,程氏叫人來問話,也皆被她虛詞躲過。


    這般作態,自令程氏大為不滿,遂命婆子傳話,叫她病好後速速離府。


    明心直是心急如焚,整宿不得安睡,可未想,次日一早,劉長史竟親臨伯府,將一封信交予了程氏。


    讀過信後,程氏當場暈倒,直引得闔府俱慌,而劉長史卻板著臉,命人將明心請來,帶著她揚長而去。


    離開伯府後,劉長史態度大變,溫言告訴明心,願認其為幹妹妹,並傳達了長公主的口信,著“劉姑娘往後好生為本宮效力,本宮必不虧待有功之人”。


    直到那時,明心才終是鬆了口氣。


    程氏貪墨之事,長公主顯是業已核明,且對此極其不滿。而她之所以願給明心撐腰,就是要在程氏心口插一把刀,程氏但有異動,這刀子便能往下捅。


    婚禮前一天,劉長史登門送來劉月兒庚帖、並長公主命賬房重做的賬目,惴惴不安的程氏這才知曉,自己貪墨之事,竟是被麻月兒查了個底兒掉,而麻姑娘劍指之處,亦非郭衝,竟是興濟伯郭重威。


    到那一刻,程氏對這所有一切,終是解得通透。


    隻是,為時太晚。


    程氏強撐著病體,親去長公主府求見,卻吃了個閉門羹,回來後,舊疾複發,再度臥床不起。


    是故,次日拜主母、見家人等一應禮節,便是在程氏臥病在床的情形下,由伯爺親自主持的。


    正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劉姨娘、或者不如說是劉姨娘背後的長公主,與程氏孰輕孰重,郭重威心裏很清楚。


    又有一樣,那美人兒恩情,亦難消受。


    為與他雙宿雙飛,月兒姑娘想盡辦法為方謀得一個好出身,不曾辱沒了他興濟伯的身份,僅此一樣,也足夠叫郭重威得意上許久了。


    待見親已畢,說了幾句場麵話,郭重威便先行離去。而他一走,郭衝立時起身,黑著臉大步離開,隨後郭馮夫妻、郭冰及郭凝等,亦拂袖而去,正房裏剩下的,便隻劉姨娘、郭淩與夏氏三人。


    夏氏忍了一早上,到底沒忍住,衝著劉姨娘一挑眉:“原來月兒姑娘……劉姨娘竟是這樣的人,我算見識到了。”


    說起來,她此刻心情,委實複雜。


    麻月兒成了伯爺的姨娘,徹底斷了郭衝念想,這無疑是好事。可是,這世上又有“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之語,劉姨娘顯是最後那一種,這又叫夏氏極不痛快,總想拿話襯她幾句。


    “削尖了腦袋也要進伯府,劉姨娘這一顆心,可真是夠誠的。”她酸溜溜地道,拿眼角夾了明心一眼,神情極鄙夷。


    明心卻絲毫不惱,麵上還帶著笑,輕言細語地道:“二太太直言快語,真是個爽利性子,與您說話,妾身受益良多。妾身知道您不喜歡妾身,不過沒關係,等處得久了,您便知道妾身是怎麽樣的人了。”


    夏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軟不硬地,直是膈應得要死,欲待再說幾句硬話,偏她嘴拙,張了半天嘴,竟吐不出半個字來。


    “二太太如果沒有別的吩咐,那妾身便先行告退了。”明心也未給她說話之機,不緊不慢地屈身行禮,視線掃過一旁的郭淩,唇角微彎:“三姑娘少坐,妾身失陪了。”


    語畢,扶了一名小宮人的手,邁著舒緩的步子,從容跨出屋門。


    夏氏一口氣堵在喉嚨裏,臉都憋紫了,站了半天,方向郭淩露出個僵笑,算是打過招呼,方氣哼哼地去了。


    從始至終,郭淩麵色蒼白,丟了魂兒也似。


    不一時,管事媽媽走來,半笑不笑地向她行禮:“三姑娘,今兒奴婢們得掃屋子,灰大得很,弄髒了姑娘這身兒衣裳可不好哪。”


    郭淩這才如夢初醒,一下子漲紅了臉,強撐著向那媽媽一笑:“多得媽媽提醒,我這就走。”


    那媽媽敷衍著回了個禮,轉頭便招呼:“都進來罷,三姑娘這就走。”


    竟視主子如無物,直接開口趕人。


    若換作往常,郭淩必定又恨又臊,可今番她卻渾若未見,頭也不抬,掀簾而出,腳下走得飛快,一轉眼,人已在院外。


    榮春堂外,有兩條小徑,如欲回院兒,郭淩當走左首那條。


    然而,她卻徑自往右而去,且離開眾人視線後,更是發足狂奔,惶惶如喪家之犬,直如奔命一般。


    急匆匆轉出小徑,正欲踏上曲廊,驀地,耳畔傳來一聲輕笑:“三姑娘,您這是要去往何處啊?”


    郭淩一驚,停步回首,卻見劉姨娘扶著小宮人的手,笑吟吟俏立於花樹之下。


    郭淩不由得一呆。


    卻見劉姨娘款步行來,杏子紅輕紗衫兒鑲著寸許寬銀邊兒,海棠紅蝶戲芍藥裙隨步輕拂,鬢邊簪著的纏枝牡丹金累絲銜珠花釵,亦自微顫,好似活過來一般,映著那雙桃花眼,真真是如花美眷、我見猶憐。


    “三姑娘走得這般急,可別摔著才好。”她閑閑地道,一旁的小宮人提著帕子,殷勤替她撣去肩上落花,看那態度,竟將她當個正經主子服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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