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兒後,程氏方咂摸出不對來。


    郭衝竟給了麻月兒對牌?


    這是何時之事?


    今日夏氏與郭衝大鬧,難不成就是風聞此事?可是,郭衝又為何守口如瓶,對此隻字不提?


    程氏越想越疑,再三問過守門的婆子,那婆子一口咬定“正是二老爺給的對牌,奴婢也怕弄錯,仔細看了好幾眼,不會瞧錯。”


    至此,程氏越發摸不著頭腦。


    據郭淩命吳嫂子傳來的消息,麻月兒分明要爬郭重威的床,可這一轉臉,麻月兒竟又離了府,還拿著郭衝給的對牌。


    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四宜會館某間雅座兒中,長公主府劉長史看向對麵的明心,亦自百般疑惑。


    “麻姑娘約我至此,所為何事?”坐下後,他也沒說客套話,當先便問道,平凡的臉上,不見情緒。


    明心拂了拂袖,不疾不徐啟唇:“在說正事兒前,小女子要先向您賠個不是,貿貿然就把您約了出來,還是請郭二老爺帶的話兒,委實失禮得緊。”


    一番話麵麵俱到,劉長史微露訝色,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她。


    這位麻姑娘,他倒也早有耳聞,全是聽郭衝說的。


    這位伯府二老爺直把麻月兒誇上了天,說她“聰明懂事、行止有度”,又道她“識進退、曉分寸、有大誌向,比那尋常女子強出百倍”,言語間竟是十分佩服。


    而今日一見,劉長史覺著,還真像那麽回事兒。


    “姑娘客氣了。”他淡聲道,態度疏離,繃著張臉。


    若非郭衝出麵,他絕不會赴這個約。


    委實是如麻月兒這般女子,他見過太多,宮中俯首皆是,一個個身如草芥、心比天高,總以為憑幾分姿色,便能飛上金枝、改天換命。


    真真不自量力。


    麻雀就是麻雀,尾巴上插幾根彩翎,就能變成鳳凰了?


    那鳳凰得多不值錢?


    心下如此想著,劉長史的麵上,便也帶出幾許來。


    這倒並非他不懂掩飾,而是眼前之人,根本不值得他如此。


    明心捧起茶盞,卷而翹的睫羽下,眸光微閃。


    劉長史不想搭理她,她知道。


    不過,待瞧過她給的東西,劉長史的態度,怕就要變上一變了。


    她淺笑,擱下茶盞,自袖中取出一隻信封,沿桌麵兒推了過去:“風晚樓這多半年來生意很不錯,伯夫人極是歡喜,天天都算賬到深夜呢。”


    劉長史挑了挑眉。


    這話說的,可有點兒意思。


    他看向明心,目中有明顯的興味,卻並不說話。


    明心又笑:“小女子自知人微言輕,是以拿了這份兒東西過來,長史大人瞧過了,便會明白小女子之意。”


    言至此,桃花眸向劉長史身上一掃,舉袖輕掠發鬢:“小女子也是有所求的,因求而不得,是以隻能請長史大人出麵。小女子僭越,失禮之處,請您海涵。”


    語畢,起身斂衽,端正一禮,複又歸座兒,風度禮儀,竟是上好。


    劉長史抬眉,微訝地看著她。


    一介平民女子,言辭行止卻極合規矩,倒叫人刮目相看。


    怪不得郭衝沒口子地誇呢。


    想了片刻後,劉長史便拿起信封,入手方覺頗沉實,打開看時,見裏頭碼放著一疊紙。


    “何物?”他眼皮子耷拉著,頭都未抬。


    “一些日常瑣碎的小事兒罷了,這是我挑著記下的,分著日子寫了,一天一張,也好叫長史大人一目了然。”明心喝了口茶,神情愜意。


    劉長史不再言聲,取出紙頁,草草看了兩眼,麵色忽一變。


    他飛快看了明心一眼,複又低頭,一目十行地看過去,瞳孔驟然縮起。


    那紙上寫著的,竟程氏貪墨公中銀兩的手法,以及數目!


    劉長史心頭亂跳,也顧不得旁的了,一頁接一頁往下看,而越看便越是心驚。


    照這紙上所載,程氏從風晚樓賬上昧下的錢,可是一筆大數目,粗算亦達三、四千兩。


    “怎麽這樣多?”劉長史下意識問。


    話出口,方覺失言,再抬頭時,正撞進一雙了然的桃花眸。


    “長公主殿下真真目光如炬,這風晚樓的賬目,殿下其實也並不太信呢。”明心笑道,輕輕吹著茶上浮沫。


    連真偽都沒問,開口就驚呼“怎麽這麽多”,可想而知,程氏貪墨,長公主並非無知無覺。


    心中有數,卻不點破,要麽是以為數額很少、沒有過問的必要;要麽,便是敬著程氏婆母的身份、並不想與她計較。


    而看劉長史言行,便可知,這原因,應為前者。


    明心暗自舒了口氣。


    她運氣真不錯。


    “麻姑娘,此事並非兒戲,你給我的這些東西,從哪兒來的?”劉長史將那疊紙倒扣案上,麵容極為肅殺。


    長公主素知程氏為人,銀錢過其手,必扒一層皮,是以曾有交代,隻要程氏不太過分,無須多管。


    隻是,這程氏未免也太貪了,竟昧下這許多銀子,幾乎占了全部盈利的三成。


    她就不怕這銀子燙手?


    明心擱下茶盞,將帕子拭著唇角,語聲淡然:“這是小女子自己估摸著算出來的,小女子也會看兩眼賬篇子,郭夫人有時候也不怎麽避著小女子,許是以為小女子不懂。而小女子隻消將郭夫人的賬與小女子手頭的賬一對照,就能……”


    “且慢!”劉長史打斷她,目露狐疑:“麻姑娘手上也有賬?”


    明心笑著頷首:“噯,小女子手頭確實也有一筆賬。”


    “從何而來?”劉長史肅容問。


    明心倒也沒賣關子,直言道:“風晚樓對麵有個茶館兒,那茶館兒裏兩個跑堂的都被我收買了。他們會記下每天去風晚樓買精油的人數、買下的貨、貨物的數量,回頭再報予我即可。”


    “這……這也太過兒戲了吧。”劉長史險些失笑,連連搖頭,很是不以為然:“就憑兩個跑堂兒的,哪裏能記得下這全部的細賬,麻姑娘莫要說大話。”


    “小女子並不曾說大話。”明心立時道,一臉地胸有成竹:“長史大人可千萬別小看這些跑堂兒的,他們眼快、嘴靈、記性好,又最懂察顏觀色,叫他們盯幾個客人,並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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