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瀅神態自若,視那味道如無物,彎腰翻看屍體臉部傷勢,一麵便問裴恕:“她中了什麽毒?”


    這無名女子的死法,處處透著一股子詭異。


    裴恕便沉著臉搖頭:“如今還不知道。我和老九找了些道兒上的朋友,說什麽的都有,也沒個定論。”


    他眉頭深鎖,剔透瞳仁冷如堅冰:“不過,有一個地方,他們的說辭倒很一致,便是這毒發的時辰應該比較長,從中毒到身死,恐有兩、三個時辰之久,也可能更長些。”


    “這麽久?”陳瀅微覺好奇,清眸抬起,向裴恕睇去一縷眼風:“這世上還有這樣的毒物?”


    “自是有的。”裴恕很是篤定。


    一旦言及正事,他便無半點不自在,又將大手揮幾揮:“江湖上怪人怪事兒多著呢,我在外走動那些年,也不知碰上了多少,有些奇毒叫人想也想不到,簡直是……”


    他“嘖”了一聲,抬手一捅髻上玉冠,神情鄙夷,又雜些許厭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很多,說起來也無甚意思。”


    言至此,他又將下巴點了點無名女屍,神情淡漠:“總之,這女的中毒後又活了好幾個時辰,這一點應是無錯的。我覺著,她應是在別處中了毒,沒準兒便凶手所為,過後,凶手又將她帶去劉蟠家裏,讓他二人死在一處。”


    言至此節,他的眉心已皺成川字。


    坦白說,這個推測,他自己都覺牽強。


    可是,若非如此,凶手此舉又是何意?


    難不成,凶手是要偽造出劉蟠與這女子互殺身亡的假相?


    便在裴恕思索之時,陳瀅亦自浮想聯翩。


    她想的是,這大楚朝的江湖事,倒也有那麽幾分傳奇色彩,如此神秘的毒藥,隻聞其狀,便可想見那一番江湖風雲。


    她搖搖頭,將雜念拋開,繼續檢視著著那些翻卷的皮肉。


    雖然皮肉爛得不成形,然仔細尋找,亦能看出脈絡。


    是刀傷。


    亂七八糟的刀傷,遍布整張臉,幾乎尋不到一塊完整的皮膚。


    陳瀅不厭其煩、不嫌其味,將所有刀傷盡皆驗畢,隨後,便輕輕“咦”了一聲。


    裴恕一下子抬起頭,張張口,卻又閉攏。


    從他的角度,恰可見一道側顏,雖為口罩遮擋,那輕蹙的眉尖、沉凝的眸光,卻清晰可辨。


    裴恕知道,這是陳瀅正在深思,他還是不要打擾的好。


    此際,陳瀅眉眼間的沉凝,已然轉作鄭重。


    這些刀傷,極古怪。


    “阿恕,能不能再拿幾隻燭台過來,我想細瞧瞧她的臉。”她轉去另一側,頭垂得極低,發絲幾乎觸及那些腐爛的皮肉。


    裴恕很快捧來幾隻大燭台,將那床頭照得一片明亮。


    陳瀅顧不上言謝,當即將屍身麵部朝向光源,仔細觀察其上傷口,複又行至床側,將死者雙手拿起,迎光細看。


    屋中靜極,唯偶爾爆起一個燭花,“啪”地一響,複又歸於岑寂。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瀅終是直身而起,望向裴恕。


    那一刻,她素來平靜的眼眸中,難得地,含了一絲困惑。


    “死者臉上的刀傷,是她自己劃的。”她喃喃地道,如若自語。


    裴恕卻大吃了一驚。


    那女子竟是自己把臉劃爛了?


    這怎麽可能?


    “你說她自己劃的?這女人自己動的手?”他下意識追問,音量亦拔高幾分。


    不是他不相信陳瀅,實是這消息太驚人,他一時有些轉不過來。


    陳瀅微微點頭,語氣很肯定:“的確如此。”


    語罷,她便舉起女屍的左手,說道:“我先來說說這無名女子的手罷。通過對手部表皮的觀察,我發現了兩條線索:第一,這女子會武技;其次,她是個左撇子。”


    “哦?”裴恕走過去,麵上仍維持著震驚之色。


    陳瀅將死者手掌攤開,示意他就近觀察:“雖然有些腐爛,但她掌中的繭子還是挺明顯的,尤其是虎口、食指與中指這三處,繭子很厚實,我個人認為,這是長年握兵器形成的。”


    她放下女屍左手,又抬起其右手,露出掌心部位,續道:“而再看她的右手,不僅繭子較薄,且均勻分布在指根下方,虎口並骨節處則無老繭。由此可知,這女子慣用左手。”


    停了片刻,她又補充地道:“此外,你方才也說,她身中之毒很奇怪,到現在都沒查清,可知此毒罕見,並非尋真可得。,由此我猜測,這女子恐怕是個江湖人。”


    裴恕摸著下巴,眉頭緊皺:“那你又如何斷定她是自己把臉劃爛的?”


    “關於這一點,我們可以先來做個演示。”陳瀅早有準備,順手將炭筆遞過去,又自工作袋中取出一頁紙:“假設這炭筆便是刀,這張紙則是一張臉,若你要持刀將這張‘臉’劃爛,你會怎麽做?”


    裴恕拿著炭筆,麵色茫然,身形亦未動。


    他還在為方才陳瀅所言吃驚,一時間仍舊有些轉不過來。


    陳瀅向他彎了彎眼睛,手中白紙亦自輕響:“阿恕不必想太多,這隻是個簡單的演示,就用你最順手的方式出‘刀’便是。不過,請你牢記一點,那就是必須把這張‘臉’徹底劃爛,絕不能叫認出其樣貌長相。”


    這一回,裴恕終是有了反應。


    “我明白了。”他拿炭筆捅了捅髻上玉冠,道:“就以我最趁手的法子來做,可使得?”


    “怎麽順手怎麽來。”陳瀅笑道。


    裴恕點頭,反握炭筆,試了試方向,咧嘴道:“我習慣如此拿刀。”


    陳瀅舉起白紙:“可以,請開始吧。”


    裴恕不再言聲,執筆如刀,劈手便刺。


    “擦”,一聲輕響,紙上驀地現出一道黑線,卻是裴恕“刺”出了第一“刀”。


    他力道拿捏得極準,一劃而過,白紙隻向上飄起寸許,複又垂落。


    “好巧勁。”陳瀅忍不住讚了一句。


    裴恕似受到鼓勵,連續不斷地劃出“刀痕”。


    行動時,他謹記陳瀅之語,以“徹底劃爛對方的臉”為義,先是從右上至左下,斜劈數次,複又反方向大交叉,從左上至右下,再劃數遭。


    其後,他又改為正手握筆,從上到下劃黑線若幹,末了,由左至右橫向劃過,終是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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