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亭外溪水,郭婉美眸凝睇,似在細數水中紅魚:“你須記得,這帕子既要藏得隱蔽,卻也不能太難找。最好是能讓人花心思仔細地搜上兩回,便能搜著。”


    “屬下明白。”司馬秀語聲平平,神色也自淡淡。


    郭婉微眄了眸看她,麵上浮起一個有些涼薄的笑:“再說那兩枚舊釵子,我要你把它們送去蓬萊縣外一處叫鬼哭嶺的地方。據聞,那山上有所神秘的莊子,你就把這釵子藏進莊子裏。也和那帕子一樣,既別藏得太隱蔽,也別輕易叫人尋著,兩可之間就行。”


    說話間,她微微側首,似在打量司馬秀的麵色,又像在研判她是否能達成所願:“這一萬兩銀子可不好掙。若是你現在想要退出,也由得你。”


    “這差事屬下接了。”司馬秀沒有半點遲疑,停一息,又問:“此事需在多久之內做得?”


    “這個無所謂。”郭婉揮了揮手,不太在意的樣子:“我也知道這差事挺不好辦,兩處或皆有重兵把守,我亦不強求,三個月或四個月內完事,便也行了。”


    她又轉眸觀魚,柔婉的語聲嵌進東風,有若玉玦輕響:“若還不夠,再多些日子也行。”


    司馬秀神色一鬆,利落地應聲是,手腕一翻,錦囊已然不見。


    “你去罷,四個月後,銅拐兒胡同會有人去向你打聽結果的。”郭婉言笑晏晏,好似邀人賞花踏月,言辭間不見半點煙火氣。


    司馬秀麵色不動,隻躬了躬身:“屬下會交代下去的,到時成或不成,都會給夫人留個準話兒。”


    “好。”郭婉朱唇輕啟,吐出一字。


    語畢,也不回首,隻將飄飄衣袖擺了擺。


    司馬秀躬身後退,轉身離去。


    直到她行出很遠,郭婉方回首,神情似笑而非笑。


    這位江湖女子,行路的規矩倒極好,比之大戶人家的管事還講究,每一步皆輕巧而平穩,如尺子量過一般,且隻揀著長草之處踏足,絕不留腳印。


    目注她的背影,郭婉神情漸斂,麵無表情。


    一個精細到微處的武技高手,就算完不成的任務,全身而退還是能做到的。


    如此便好


    “來人,再取些魚食來。”她漫聲吩咐,長長的裙裾拖過地麵,好似淥水清波,竟將那一勾春溪,也映得失了色。


    風自在、花正開,這芳菲野草,竟似一逢翠綠幽暗的火焰,一直燒去天邊……


    二月中旬,春闈結束,京城裏頓時熱鬧起來,街頭巷陌、茶樓酒肆,總能遇見幾個等待發榜的舉子,或三兩好友相聚,或鄉黨互為結交,又或同門兄弟拜會,不一而足。


    至二月末時,在這群舉子間,漸漸便流傳出了一樁新鮮事兒:


    皇家演劇社年度大戲《無人生還》戲票發售,票價極為高昂,普通人難以問津。然有一法,不僅能免票進場,且還能額外獲贈茶水點心一份,這辦法便是:


    答對演劇社出的題目。


    隻消答對一題,即可獲贈一張戲票,多答多得,絕不封頂。


    此事一經傳出,立時便吸引了大批舉子的目光。


    於才考完試的學子而言,答題應試,不正是他們最擅長的麽?


    且又有傳聞,那演劇社所出的題目,既非詩詞歌賦、亦非君子六藝,卻淨是些刁鑽古怪、標新立異之題,極為考校聰明才智。


    雖是讀的聖賢書,又是處在講究風度行止的大楚朝,但年輕人的天性,卻是亙古不變。


    愛湊熱鬧、愛個新鮮、喜出風頭,曆朝曆代的年輕人,總免不了這些通病。


    況且,此時又正逢無所事事,舉子老爺們一個個閑得發慌,得聞此事,哪裏還坐得住?就算不直接參與,在旁看著也挺有趣不是?


    於是,那賣戲票兼做劇場的“苕溪茶社”,便一日比一日地人頭攢動起來。


    這一日,陳浚約幾名同窗去東郊賞花,然馬車將將行至六合大街,便見那路口堵作死結,細看來,其中竟有大批穿長衫、戴網巾的士子。


    因馬車難行,眾人又很好奇,便盡皆下了車,推舉出一個名喚郭海川的高壯舉子,奮力擠進人群,探個究竟。


    這郭海川果不負眾望,盞茶後便擎著張字條兒回來了。


    “快瞧瞧,這事兒還真新鮮。”他顧不得扯正歪了的衣領,滿頭大汗地將那字條兒拿給眾人看:“這上頭寫了道題目,聽說是那什麽皇家演劇社出的題,若是答對了,就能白看一場戲,還有茶點吃。”


    “原來那傳聞竟是真的。”另一個姓華名濟道、年約二十許的舉子便道。


    他搖著手中並用不上的折扇,倒有幾分風流倜儻:“都說這皇家演劇社乃陛下親封的,那個什麽首……首演的時候,陛下也會駕臨。我這幾日老聽人說這事兒,國子監還有人成隊去解題呢。”


    他慣是消息靈通,說起來倒也有板有眼。


    陳浚默立於旁,眉頭連著跳幾跳。


    這個演劇社,不正是他家妹妹搞出來的新鮮玩意兒麽?


    自春闈結束,他便一直悶在家中,不曾出門兒,卻真應了“身在桃源,不知有秦”,竟不知此事能轟動成這樣兒。


    “快來瞧這題目,聽說到現在還沒人答得出來呢,那店家說了,頭一個答出來的,就能得一張戲票。”郭海川催促著道,使勁兒正了正衣領。


    眾人尋個寬簷立下,頭湊著頭去瞧那題目,華濟道輕聲念道:“題曰:一人欲去外地,遂往車馬行雇車,不想馬車隻餘一乘,載客整十人,再無餘位。該人隻得下車,車遂捎十客起行。該人遙望車去,忽思及某事、極為可怖,忙向官府報案。問原因何在?”


    全題念完,眾人麵麵相覷,各自瞠目,唯陳浚,眉頭又跳兩下。


    這題目,還真是他親妹妹的手筆。


    他抑住挑眉的衝動,做出一副木然神色,肚中歎氣。


    這種繞人的題目,他這幾個同窗,怕答不上來。


    倒並非他們不夠聰明,而是陳瀅所言的“思路問題”。


    一個從未接觸過此類題型之人,陡遇此題,答得出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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