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枯坐並未持續太久,很快飯時便至,尋真並知實領著小丫鬟進屋,調配桌椅、安箸盤碗盞,輕微的瓷器“叮當”聲,並窸窸窣窣的走動之聲,讓這略顯尷尬的局麵,稍得緩解。


    待一應妥當,父女二人坐下用飯,仍是滿室寂然。


    一時飯畢,陳劭便去隔間小憩,此乃他雷打不動的慣例,陳瀅恭送他去了,方覺心頭一鬆。


    許是曾經明著與陳劭對質的緣故,如今每與之相對,她總覺尷尬,亦總是沉默。


    有時,陳瀅也不免自嘲地想,他們父女,也算是撕破了臉,圖窮匕現。


    徜或當初她不曾直言相問,那麽此時,陳劭應該還拿她當小女孩看待,二人相處,亦不會如此冷場了吧。


    這念頭隻在心裏轉一轉,便被拋下。


    陳瀅情願清醒地尷尬,亦不願虛偽地溫情。


    按下思緒,她回至小案邊坐了,命人備齊筆墨,開始書寫案件摘要。


    不一時,便有小廝進來稟報,道孫朝禮傳來元嘉帝口諭,宣陳劭覲見。


    陳瀅隻得擱筆,先讓孫朝禮進屋,又去請出陳劭,他二人略說了兩句話,很快便離開了。


    他們走後,屋中越發清靜自在,陳瀅仍舊繼續伏案疾書。


    可是,老天似乎不想叫她專心做事,才過盞茶功夫,一個小丫鬟又跑進來,說是方才有衙役通知,搜山結束,可以回京了。


    眾仆役聞言,盡皆歡呼起來,每個人都是一臉地如釋重負。


    也無怪他們如此,委實是這場冬狩太過恐怖,一時來刺客,一時又死人,哪有半點樂子可言?到後來,處處皆是拿槍提刀的大頭兵,駭人的緊,誰不想早點離開這鬼地方?


    陳瀅隻得將寫了一半兒的記錄收好,吩咐眾人收東西。


    “總算能走了。”尋真一麵整理衣裳包袱,一麵輕聲嘟囔:“這天兒陰得厲害,再過一會兒,怕就要下起雪來,若是等到下半晌,天黑路滑的,那就不好走了。”


    知實難得與她意見一致,“噯”了一聲道:“可不是麽?今兒出了這麽多事,姑娘忙前忙後地,想也累得很,早些家去歇著是正經。”


    尋真便用力點頭:“正是呢,姑娘今兒可真忙壞了,上晌就沒消停過。”


    語畢,她又悵悵地起來,收衣裳的動作也慢了,歎道:“就是王三姑娘怪可憐的,今兒晚上還得呆在這裏,不能挪動。”


    知實忙朝她打眼色,又向陳瀅陪笑道:“姑娘放心,有鄭大夫在呢,蓮心、丁香也都會跟著留下,太醫們也不會走,王三姑娘如今已經好多了,一定不會有事的。”


    她這是怕陳瀅生尋真的氣,遂好言勸慰。


    陳瀅卻根本不以為忤,也自歎道:“我也很擔心王三姑娘,等回了城,我們先去王家報信兒,也免得大家擔心。”


    知實忙柔聲勸慰:“姑娘隻管放心吧。那鄭大夫醫術極好,醫館裏用得著的東西也全都搬來了,太醫署的大夫們更是醫術了得,有他們在,王三姑娘一定會好起來的。”


    “就是就是,鄭大夫天天去那個實驗室,整籠的兔子拿去給她練手,想是厲害得緊。”尋真用力點著頭。


    陳瀅笑道:“鄭大夫今日確實是辛苦了。”又向尋真並知實一笑:“你們兩個也跟著受累,怕是今日午飯都沒吃好。”


    尋真且不說,知實是真辛苦,一直幫著照看王敏荑,眼見得無事,方才回轉。


    雙婢聞言,自是皆道不敢,主仆幾人說說笑笑,倒是比陳劭在時更熱鬧幾分。


    正自說話間,門簾忽地被人挑起,大雅走進來道:“回姑娘,小侯爺在外頭呢。”


    說完了,便抿嘴兒樂。


    尋真也“咕”一聲地笑出來,忙握著嘴,小聲兒道:“小侯爺自打回了京,家都沒回呢,淨跟著咱們姑娘了。”


    這話一出,滿屋的丫鬟仆婦也皆偷笑,知實便咬著牙推她:“你可小聲兒些吧,話都被你說了。”


    尋真不服氣,鼓著嘴還要說話,被知實一把捂住,殺雞抹脖兒地衝她使眼色:“我的姑奶奶,你就少說幾句好不好,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她是真著急。


    身為陳瀅的大丫鬟,尋真總這般口無遮攔,委實不像。


    見知實急得臉都紅了,尋真這才知道怕,老老實實點頭,知實這才鬆手。


    陳瀅並未注意到她們的動靜,聽聞裴恕來了,倒有些吃驚,不知又有何事,便忙叫請。


    不一時,門簾挑起,裴恕彎腰進了屋。


    陳瀅凝目看去,見他仍是一身玄衣,腰畔鐵劍已然不見,袍子一角沾著些灰,顯是來得匆忙。


    陳瀅的心便提了起來,上前問:“怎麽了,有什麽事?”複又吩咐人上茶。


    裴恕卻擺擺手:“不用上茶了,我就有件事要與你說。”他往四下看了看,加重語氣:“單獨說。”


    陳瀅會意,立時揮退了眾人,又命尋真、知實守在門口。


    待人都走空了,裴恕方近前兩步,低聲地道:“我們找到了一條秘道,就在山腳溫泉池左近。”


    陳瀅怔得一刻,悚然抬頭。


    秘道!


    那豈非表明,這小行山,其實是有著極大的安全隱患?


    她不由心底微寒。


    康王雖死,可其餘孽卻無孔不入,居然連皇家圍場也如此危險,於大楚朝而言,這些人真是毒瘤一般的存在。


    “如今已基本可以斷定,那假內侍正是由秘道逃脫的。”裴恕又道,聲音放得極輕,如若耳語一般。


    陳瀅便蹙起眉:“你們進去探查過了麽?可知那秘道通往何處?”


    裴恕沉著臉,眼神極冷:“那秘道開口處極為窄小,大人根本進不去,也隻有孩童才能進出。”


    低沉的語聲,攜著簾外北風,聽來越發寒瑟。


    陳瀅眉心一動。


    隻有孩子才能進出的洞口麽?


    的確,方秀娥之女身形瘦小,出入秘道自無問題,可是,那假內侍卻是成人,他又是如何進出的呢?


    莫非……


    陳瀅似是想起什麽,笑容變得古怪起來。


    除了那個“奇特”的人,還有更好的解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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