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帶著兩支百人隊返回,因得知陛下在小行山冬狩,臣便將車輛留在皇城外,先向陛下複命。”裴恕肅聲道明原因。


    元嘉帝點了點頭:“朕知道了,此事你處置得很好。”


    他起身離案,展了展袍袖,袖上金龍遊動翻飛,好似活物:


    “那些餘孽丟了大注錢財,手頭怕是吃緊。你方才說太子又查到幾筆銀錢流向,朕猜想,這群逆賊忙於籌措錢款,一時不查,露了行跡。”


    “陛下高見。”裴恕叉手道,麵色凝重:“臣抵達山東時,殿下正查到最大的一筆款項,約合八千兩。隻那筆款子手腳動得巧妙,至今無果。餘下款項合計也不過三、五千,已查出幾分眉目。殿下叫臣轉呈陛下,可能還要多呆些日子。”


    “無妨的,就叫他在外頭多曆練曆練。”元嘉帝擺擺手,笑容很溫和:“隻要明年大婚前他能回來,別叫他母後擔心,那就得了。”


    言至此處,他蹙了一下眉,似想起什麽,語聲忽爾低沉下去:“除此之外,山東諸府,可有旁的動靜?”


    問出這話時,他麵色無異,唯有一雙眸子,深不可測。


    裴恕立時叉手:“臣特意叫人留心水陸碼頭,倒是有幾個京城來客,臣已經留下一批擅追蹤的好手,又與江湖上的朋友打了招呼,這些人但有異動,臣定能知悉。”


    元嘉帝沒說話。


    他出神地望著案上博山爐。


    爐中拿香灰溫著一塊龍涎花篆,不見雲蒸騰,唯有香凝然,蘊得滿屋幽寂。


    良久後,元嘉帝終是回神,衝裴恕一揮手:“朕也不多留你了,快去吧,朕知道你心急。”


    裴恕正自心焦,巴不得早些去見陳瀅,今被說中,倒也沒不好意思,傻笑幾聲,便自退下。


    方一出門兒,便見遠處匆匆行來數人,當先男子穿著件半舊袍子,麵帶病容、滿臉焦色,正是王敏荑之父王佑。


    裴恕忙迎上去,問候一聲,順理成章地陪在他身旁,去尋陳瀅。


    陳瀅正守在王敏荑屋外,與醫館趕來的鄭如蕙說話。


    這彩繃極寬綽,原是宋閣老一家用著,被元嘉帝征為臨時醫聞室,以帳幔隔作三間。


    最裏頭的一間,王敏荑正在接受太醫診治;當中一間,兩名藥僮正忙分揀藥材,搗藥煎藥。而陳瀅所處的,則在最外間。


    這算是一間簡單的等候室,置著椅案,點著炭盆,幾名仆婦時而進出,或進內間看藥,或去裏間詢問病情,雖人人麵色惶然,行動倒是井然。


    這些皆是王家仆役,乃是王佑帶來的。


    而王二夫人卻並不曾來。


    她本就生著病,王佑生怕她病上加病,便嚴令封了口,隻帶著大管事一房下人過來,如今忙裏忙外的,便是那管事一家。


    至於原先服侍王敏荑的人,因事發時他們不曾護在主子身邊,方才皆被王佑帶了下去,約莫是要看押起來,留待回府後發落。


    “東西都帶來了麽?”陳瀅問鄭如蕙,又向她腳下張了張。


    一隻碩大的藥箱,正擺在鄭如蕙的身旁。


    她拍了拍藥箱,神態沉穩:“一應家夥什都帶來了,大件兒的都在後頭,東家放心。”


    語罷,她上前一步,輕聲道:“東家,那青黴素雖有個大模樣兒,但我記得東家之前曾道,這藥有人用了會不大好,我就有些擔心,我覺著東家若是要用的話……”


    她斟酌了一會兒用詞,謹慎地道:“得想個萬全的法子,才能用。”


    說著她又像想起什麽,看向陳瀅:“那青黴素對人不好的叫什麽來著,我一時沒記住。”


    “青黴素過敏。”陳瀅低語,眉心微蹙。


    這的確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對青黴素過敏的人,嚴重者可致死。


    “正是如此。”鄭蕙如重重頷首,見四下無人,聲音也加大幾分:“因此上,我雖然把青黴素給帶來了,但這藥也隻在動物身上試驗過,雖有奇效,但到底未曾在人身上用過,若有個萬一……”


    “你們在說什麽?”門簾忽被挑開,冷風撲麵,直掃得二人衣袂亂飛,卻是王佑與裴恕大步走了進來。


    陳瀅二人俱吃了一驚,忙上前見禮。


    王佑虛扶了她們一把,待二人起身,他布滿紅絲的眼睛,便瞬也不瞬地望住陳瀅:“丫頭,你們方才說的是什麽藥?那個叫什麽素的?有何奇效?”


    他耳力竟是奇好,人又聰敏,掀簾前聽見的隻字片語,便被他迅速組合出完整的意思。


    見他直接問了出來,陳瀅反怔了怔。


    她其實還有些猶豫,不知是否該說實話。畢竟這藥並不曾在人身上做過試驗,貿然使用,太過冒險。


    她並未遲疑太久,很快便下決心,上前兩步,低聲對王佑道:“好教您知曉,晚輩前些時候開了間女醫館……”


    幾句話說明前因,她便將青黴素的研發過程、藥用價值、致敏反應等等,逐一細述。


    當她言及青黴素的效用時,王佑整張臉都亮了,可是,在聽聞此藥之風險時,他的神情又迅速黯淡。


    待陳瀅語罷,王佑便沉默了下來。


    山風四起,簾幕“撲啦啦”作響,細碎的陽光翻卷而來,薄白的一層,像落了霜。


    “三丫頭她……傷得很重。”良久後,王佑方開口,寂寂語聲,好似每說一字,都需極大的力氣:


    “太醫說了,那箭目今先不能拔,要視三丫頭的情形而論;可是,若不拔箭,僅靠湯藥維持,難以持久,還有她體內毒素,也拔除不盡;若是拔出箭來,血或可止、毒亦可除,隻傷口極易感染,太醫也不能斷定三丫頭她能不能……”


    他突地有些哽住,強自抑下,再開口時,已是聲音微顫:“總之,三丫頭她如今……命懸一線,我這個當爹的,委實是……”


    他抬起手,將衣袖掩了麵,袖口輕輕顫抖。


    王敏荑是他的小女兒,自小嬌養,他再想不到,他的女兒竟會遭此無妄之災,如今生死一線。


    隻要一想起女兒蒼白的小臉,他就恨不能以身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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