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踏出桂樹林,陳漌的臉就沉了下去。


    “縣主在琴苑?”她沉聲問,目色極寒。


    彩縷尚未從前事中回神,此時唯唯喏喏,竟不敢接話。


    彩絹看她一眼,歎口氣,上前回道:“回姑娘,縣主確實是在琴苑,婢子悄悄問了好些人,大夥兒都這麽說。”停一息,低聲勸道:“縣主今日瞧著像不大高興,姑娘還是離她遠些罷。”


    “我還怕她?”陳漌的聲音壓得極低,吐字卻銳,聲音裏似淬了毒、凝了冰:“她還當是前些年太後娘娘勢盛之時麽?她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長公主去年被元嘉帝所厭,蕭太後親去求情,亦是無用,元嘉帝將長公主名下好些產業都罰沒了,如今的長公主,風頭大不如前。


    陳漌心中有底,越發有恃無恐。


    方才她一路奔回原處,可喜彩絹與彩縷皆在,且不曾向許氏稟報,她這才有驚無險回至敞軒。


    待坐定細想,她忽爾便記起,那醉酒男子,分明已逾四旬,偏頜下無須。


    這世上,除了皇宮內侍,還有哪個男子,近四旬而不蓄須?


    為怕猜錯,陳漌又旁敲側擊,向鎮遠侯府仆從打聽消息,其後得知,郭媛今日確帶了一年約四旬、樣貌黑瘦的內侍管事,如今他正在外院兒吃酒。


    獲悉此節,陳漌直恨不能生撕了這位縣主。


    與她有過節之人,本就隻那幾個,如今有此側證,陳漌自是無比惱怒。


    “姑娘,先莫管之前有何事,還請您三思。”彩絹硬著頭皮再勸了一句。


    今日之事極蹊蹺,陳漌莫名離去、又莫名回轉,一回來就打聽香山縣主,滿麵惱怒,猜也能猜到,此事定與縣主有關,陳漌大有興師問罪之意。


    隻是,香山縣主其人,極不好相與,陳漌根本應付不來。


    怕這位草包大姑娘聽不懂,彩絹忖了片刻,乍著膽子把話挑明:“姑娘,如今咱們又和從前不一樣了,永成侯府與長公主府,輕重有別。再一個,所謂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還請姑娘三思。”


    長公主盛寵不再,成國公府卻也降了等,今時與往日,實則並無不同。再者說,香山縣主睚眥必報,正是所謂的“小人”。


    彩絹這話堪稱大膽,一旁的彩縷直聽得色變,待要出言挽回,再一細思,卻又抿唇低頭,眼含冷笑。


    既有人愛出頭風,那就盡管出,得罪了大姑娘,那也是自找的。


    可出人意料的是,陳漌竟未著惱,眼風掃過彩絹,淡淡一笑:“你放心,我隻是過去坐坐罷了,不會如何的。”


    彩絹默然而立。


    她怎麽可能放心?


    隻是,她已勸到了這一步,陳漌卻依然故我,她一個丫鬟,又當如何?


    “是,婢子知道了。”低低應了一聲,彩絹垂首退下。


    陳漌略覺不虞,冷下臉來:“罷了,你也不必作出這樣兒給我瞧,我實是聽懂了你的話,如今就隻過去坐坐而已,很不必你多管。”


    “婢子知錯,請姑娘恕罪。”彩絹屈身認錯,態度溫馴。


    這才像樣。


    陳漌眉眼一舒,將帕子按按唇角,似笑非笑:“識時務者為俊傑,彩絹,往日我倒小瞧了你呢。”


    她又不是沒長眼睛,彩絹的鎮定沉穩,彩縷拍馬也趕不及。


    往常她確實小瞧了這丫頭。


    彩絹低頭不語,彩縷低垂的眼睛裏,劃過一絲妒意,卻也不敢說什麽。


    陳漌笑看著她們,施施然撫平裙角,提步往琴苑行去。


    此際,香山縣主郭媛正閑坐琴苑,聽小宮女說話。


    “……縣主是不知道,那陳大姑娘走得可匆忙了,在她前頭還有個小丫鬟,鬼鬼祟祟地從院兒裏出來,一陣風似地就沒了影兒。奴婢就覺得古怪,那可是鬆鶴院兒,聽聞是侯爺日常接待同僚用的,陳大姑娘是怎麽過去的?她去做什麽?難不成竟是約了人?那小丫鬟又在躲什麽?莫不是撞見了什麽好事不成?”


    那宮人比手劃腳,一時橫眉、一時張目、一時掩嘴,表情豐富至極。


    郭媛像來了精神,一掃眉間懨懨,笑問:“那你可去那什麽鬆鶴院兒裏裏瞧過?”


    那宮人忙低頭諂笑:“奴婢原想去瞧的,可又怕這裏頭真有什麽,萬一奴婢去的時候,忽然有人來了,撞個正著,奴婢不過賤命一條罷了,名聲壞就壞了,也沒什麽,怕隻怕連累了縣主,奴婢便死一百次,也抵不過縣主一個手指甲呢。”


    這話熨貼至極,郭媛倒也未惱,抬腿作勢踢她,笑罵:“滾你的吧!分明你自己膽小怕事,倒拿我作筏子,我瞧你幹脆別叫香草了,改叫香嘴兒得了。”


    那香草倒也會來事,真的就地打個滾兒,複又涎臉去抱郭媛的腿:“縣主眼明心亮,奴婢這點兒小主意瞞不過您去。”


    郭媛懶得理她,擺手道:“下去罷,我這廂可沒東西賞你。下回再有這等事兒,瞧清楚了再來討賞。”


    香草倒也識趣,討好笑道:“有縣主一句話,奴婢比得了賞還歡喜呢。”


    這話引得郭媛大笑,香草搭訕著笑幾聲,悄步退去一旁,將右手縮回袖籠。


    袖籠裏那幾枚銀角子,鼓得梆硬,摸摸至少也有二兩以上。


    香草偷笑起來。


    有了這一注橫財,縣主不賞也無甚關係。


    她方才其實撒了謊。


    她才不是什麽湊巧聽到動靜,跑去鬆鶴院兒偷瞧,她是撿銀角子,一路撿過去的。


    合該她今日走運,原不過得個苦差,跑去外院兒傳話,卻又沒找著烏管事,她正沒理會處,忽見那草叢裏亮晶晶一物,瞧著晃眼睛,走近去再看,不是銀角子又是什麽?


    她生怕別人瞧見,悄悄踅過去撿了,卻見那銀角子成色上好,比縣主平素賞的也不差。


    她一時起了貪念,又在草叢裏翻找,不想竟還真又找到一枚。


    就這樣,她一路拾、一路走,直走到鬆鶴院兒左近,銀角子這才沒了。她心滿意足,正要回去,忽見個小丫鬟急匆匆自角門而出,她多留個心眼,藏起來偷看,這才撞見陳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出閨閣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姚霽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姚霽珊並收藏出閨閣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