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起來說話吧。”陳瀅的聲音還是很平靜,聽不出情緒。


    而越是如此,鄭壽心中就越是沒底。


    他這是第一次見三姑娘,總覺得,這位三姑娘或許是如傳說中那樣,有些古怪,但卻十分聰明。


    在她的麵前,最好說實話。


    鄭壽迅速得出這個結論,不敢再堅持,伏地道:“謝姑娘恩典。”隨後爬起來。


    鄭嫂子卻是嚇怕了,此時手足俱軟,半天都爬不起來,還是阿虎與阿牛扶起了他。


    “罷了,你們母子三個先回屋兒,鄭壽一人留下回話。”陳瀅說道,示意唐媽媽陪他們回去。


    鄭嫂子情緒太激動,兩個小孩子年紀又小,陳瀅覺得,留他們下來就是在折磨人。


    唐媽媽虎著臉上前,將母子三個帶去屋中,陳瀅看著鄭壽,問:“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如果什麽都沒發生,鄭壽夫妻不會嚇得這樣。


    “回三姑娘,昨天晚上,周九娘給奴才一家送了……送了好些酒菜。”鄭壽顫聲說道,倒是沒有隱瞞。


    這事遲早會被查出來,昨日他出門的時候還遇見了幾個下人,他們知道他去做了什麽,不如趁早說出來。


    “你說仔細些。”陳瀅道。


    鄭壽便道:“回三姑娘,昨日下晌過半兒的時候,周柱兒把奴才叫進去,給了奴才一錠銀子,叫奴才去千裏香買些酒菜,還報了七、八個招牌菜的菜名兒,指明要吃,叫奴才記下,奴才過後就……”


    “等等。”陳瀅忽然打斷了他:“你是說,周柱兒報了七、八個千裏香的招牌菜名兒?”


    千裏香是頂級酒樓,一桌席麵至少十兩銀子,“周柱兒”怎麽會知道頂級酒樓的招牌菜?


    難道是聽人說的?


    告訴他的人又是誰?


    抑或他原本就知道?


    莫非他是京城人?


    “回三姑娘,周柱兒報的正正都是招牌菜。”鄭壽說道,聲音很低:“奴才怕記不住,叫了阿虎與我同去,阿虎按著周柱兒說的點菜,那千裏香的店夥兒還說奴才會吃,有幾樣不大出名的都知道。”


    陳瀅“唔”了一聲,語聲溫和:“你繼續說。”


    見她不似發怒的樣子,鄭壽心頭微鬆,說話聲也響亮了些:“奴才買回酒菜送到後院兒,沒過多久,周九娘就提著個食盒兒出來,說是菜太多,他們一家三口也吃不完,就……送給我們嚐嚐。”


    他抬手抹了把汗,聲音又開始打顫:“都怪奴才,眼皮子太淺,見那皆是上好的酒菜,就……就把酒菜都給留下了。”


    “我明白了。”陳瀅抬抬手,沒再讓他繼續往下說。


    周九娘送來的酒菜,肯定有問題。


    她在門前緩緩踱步,不緊不慢地道:“吃過酒菜後,你們想必就睡下了,這一覺睡得必是極沉,外頭的動靜一概聽不見,那宋婆子尖叫的時候,你們可醒了?”


    “醒了。”鄭壽躬腰道,鼻尖幾乎觸及磚地,“三姑娘恕罪,奴才做錯了,奴才真知道了……”


    他突然抬手狠狠抽了自己兩個耳光,“劈啪”兩聲,極是刺耳:“奴才自知罪孽深重,死也是該當的,奴才不敢求三姑娘恕罪,奴才該死!”


    他似是愧悔至極,聲音裏帶著哭腔。


    “鄭壽一家三代都在府裏頭,他這人還算老實。”馮媽媽上前輕聲提醒:“唐媽媽一會兒會帶他們去給老太太請罪。”


    陳瀅了然。


    鄭壽是許老夫人的人,陳瀅身為晚輩,絕不可越俎代庖,否則就是冒犯。


    馮媽媽這也是好心,不過,她多慮了。


    “周柱兒”買酒菜、周九娘送食盒,可見,他們是有預謀地放倒了鄭壽一家。


    是為了見陳劭麽?


    畢竟,那封信就是寫給陳劭的。


    “周柱兒有沒有叫你們往府裏送過一封信?”陳瀅凝視著鄭壽。


    鄭壽還在抹眼角,回話有些遲緩:“回三姑娘,沒有。”


    “你再想想,果真沒有麽?你家兩個小子也沒送過信?”陳瀅又問。


    鄭壽肯定地道:“周柱兒從來就沒叫奴才送過信,奴才家兩個小子也沒送過。”他放下衣袖,語氣頗為認真:“老太太早就交代過奴才,周家這裏的動靜,都要先稟了她老人家。若是他寫了信,奴才也肯定一早就交給老太太了。”


    這倒也是,許老夫人並不信任這家人,鄭壽一家就是監視周家“姐弟”的。


    “罷了,我明白了。”陳瀅轉開視線,望向他身後的屋舍:“那我再問一聲,那些酒菜,你屋中可還留著?或者是沒洗淨的碗碟也行。”


    雖然沒抱多少希望,但她還是心存一絲僥幸。


    如果能夠拿到酒或菜,就可以托人驗一驗了。


    鄭壽哭喪著臉,又快要哭了:“三姑娘恕罪,那酒菜奴才一家子昨晚就吃完了,奴才家裏的把碗筷都給洗了。”


    陳瀅默然。


    這條路果然行不通。


    周氏“姐弟”的住處,並沒查到酒菜殘餘,胥吏們也沒提及。


    是留在廚房了?還是根本就沒有?


    如果是後者,那又是誰把剩餘的酒菜處理掉了?


    陳瀅命鄭壽回屋,便又轉去了門房。


    馮媽媽還在大門外與那幾個兵卒說話,陳瀅在門房中找了把椅子坐下,顰眉沉思。


    她在想紫綺被帶走之事。


    莊伯彥一見到“周柱兒”的真容,立即帶走了紫綺。


    這是一條明線。


    身為殺人嫌犯的紫綺尚且不曾被收押,而“周柱兒”真身一現,紫綺立時就被帶走。


    “周柱兒”的真實身份,比殺人案更重要。


    或者可以這樣說,“周柱兒”真容現身這件事,遠比一宗惡性殺人案,還要凶險。


    他到底是什麽人?


    為什麽在看到他的那個瞬間,莊伯彥會露出那麽複雜又誇張的表情?


    陳劭對此又知道多少?


    周家“姐弟”,為何約他夤夜私會?


    陳劭的失憶,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那周家“姐弟”,果然知道他這八年的去向麽?


    而若如果是假,陳劭瞞下八年過往,原因何在?


    陳瀅將食指在扶手上輕輕扣著,沉吟不語。


    越是細細去想,線索便越是絞在一處,纏雜不清,根本無法得出判斷,到最後,她的腦袋都疼了,不得以,隻能暫且丟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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