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嘖,這兩刀捅得可真夠深的,這得有多大的恨哪!”趙仵作搖頭歎道。


    陳瀅並未接話。


    趙仵作認為這是仇殺,她卻對此表示懷疑。


    自然,仇恨確實是導致殺人的一大誘因,而從這個角度來說,紫綺也勉強算是具備殺人動機。


    可是,結合作案手法來看,陳瀅卻基本可以肯定,紫綺不是凶手。


    誠然,要證明這個推斷,還需要更多的證據,僅憑力量不足這一點,太缺乏說服力。


    思及至此,陳瀅便問一旁的趙仵作:“請問,周柱兒的屍身,就是在這屋中被發現的麽?”


    趙仵作立時點頭:“正是,他的屍首沒人動過。”


    言罷,小心地覷了陳瀅一眼,又補充道:“那女……周九娘,因為是爬在大門兒那裏的,府尹大人說有礙觀瞻,小的們就把屍首給移到這屋兒了。”


    再停了片刻,他又壓低了聲音:“周九娘是死在西廂房的。”


    “這我知道,多謝您了。”陳瀅客氣地說道,轉首四顧。


    屍檢工作基本完成,接下來便是要勘察案發現場,看能不能找到些線索。


    她起身回至屋門處,依照從左到右的順序,挨次將屋中的家具、地麵、門戶與牆壁等等檢查了一遍。


    很快她便發現,在地麵上還留有幾處血漬,很零散。


    在問過周遭胥吏後,她得知這些血漬是原本就有的,他們進屋時便已存在了。


    其後,在東牆書案的朝外的一處尖角,陳瀅也發現了很微量的血跡。


    這一處血跡,被認定為紫綺摔倒時撞傷頭部留下的。


    紫綺的後腦確實有傷,方才陳瀅亦親眼目睹。


    陳瀅記下此事,心裏還是有些揪緊。


    不知這個傷勢,會不會對紫綺今後的健康產生影響?


    一念至此,她便又轉去趙仵作身邊,細聲問道:“請問一下,紫綺是怎麽被發現的?”


    紫綺的供詞固然可信,但也要考慮到她後腦受創,可能會影響到她的記憶。


    “紫綺?那是誰?”趙仵作麵現茫然,旋即醒悟過來,忙忙搖頭:“如果姑娘問的是那凶嫌的情形,小的可不知道。”又陪笑:“小的來的時候兒,周九娘的屍首正好抬進來。”


    陳瀅頷首:“我明白了。”


    那群五城兵馬司的官兵才是第一發現者,趙仵作他們來得要遲些,自是不知彼時情景。


    陳瀅往外麵瞅了一眼。


    莊伯彥知道的應該多些,這些消息不算什麽秘密,應該是可以共享的。


    心中做出了決斷,陳瀅便又回至周九娘處,進行二次屍檢。


    古代的屍體保管技術很差,陳瀅必須確保每一處細節的正確。


    這一回,趙仵作沒有再退避一旁。


    他很是自覺地充任陳瀅的助手,配合她做好一切需要配合之事,全然不顧周遭同僚們投來的或鄙夷、或吃驚的目光。


    他認定這姑娘是個人物,能夠巴結得上是他運氣好,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有了趙仵作相助,二次屍檢很快完成,周柱兒的屍身也恢複原狀,接下來就該前往外屋尋找莊大人,從他那裏探些消息了。


    這樣想著,陳瀅便拿出塊幹淨的白布,將鐵筷子擦拭幹淨,複又去褪手套。


    可是,手套才褪到一半兒,她的動作忽地一停。


    “這是什麽?”她舉起手套,迎光細看。


    在手套靠近食指的位置,不知何時,粘上了一塊黑斑,約有綠豆大小。


    這不是血跡。


    鮮血幹涸的顏色比這要淺,且陳瀅也一直很小心,所有觸碰傷口的動作都是用鐵筷子完成的。


    這黑色的斑點哪裏來的?


    她下意識地往四下看去,想要找出這塊黑斑的來源,驀地,眼角邊似是有什麽東西一晃而過。


    她飛快轉眸,正撞上了周柱兒的臉。


    他的臉朝著陳瀅的方向,鼻翼邊那枚銅錢大的黑痦子,在燭火下微呈黛青。


    這個顏色,好似與最初看到的,不太一樣。


    陳瀅目露沉吟,想了想,拿手套墊著食指,在那顆黑痦子上擦拭了幾下。


    “咦?”旁邊傳來了一聲輕呼。


    趙仵作快步上前,盯著周柱兒的臉瞧了幾秒鍾,驀地張大眼睛,失聲道:“這痦子的顏色變淡了!”


    這聲音極是突兀,而房間裏又特別地安靜,於是便顯得尤為響亮。


    “怎麽回事?”莊伯彥沉著臉,大步走了進來。


    他方才一直在屋外冷眼觀察陳瀅,見她並不曾刁難或幹擾胥吏們的工作,自是不好多說什麽。


    而此刻,趙仵作的這一聲驚叫,終於讓他有了出麵的理由。


    他端著肩膀立在趙仵作跟前,微帶不滿的視線掃過陳瀅,複又轉向趙仵作:“老趙,你大呼小叫的做什麽?”


    趙仵作張張嘴,忽地又閉攏來,轉首去看陳瀅。


    陳瀅是發現那痦子有問題的第一人,於情於理,都不該由他搶了這個功勞。


    雖然他很想把這功勞拿下。


    但他不敢。


    陳瀅並未察覺到他投來的視線。


    她半俯著身體,腦袋幾乎緊挨在周柱兒的臉旁,那雙清亮的眸子瞬也不瞬地來回掃視。


    “他像是偽裝了長相。”她很快便道,頭也不抬,自袖中掏出一副幹淨的手套戴上,揪住周柱兒的幾根胡須,用力一拔。


    房間裏頓時響起一片吸氣聲。


    一位高貴的淑女,從死人的臉上拔胡須,這得多大的膽子?


    然而很快地,他們的視線便集中在了陳瀅的手上。


    她的手上,抓著一叢胡須。


    “這人易了容。”陳瀅的聲音很肯定。


    這胡須拔得很輕鬆,幾乎毫不廢力,且胡須尾端很幹淨,沒有皮膚組織粘連,而胡須下的皮膚,亦是連個血絲都無,更無傷口出現。


    “這胡子怕是粘上去的!”趙仵作興奮得兩眼發光,抬頭看向陳瀅,麵上竟有幾分欽佩。


    如果不是陳瀅查得仔細,誰又能想到,一個死人居然還是易了容的?


    要怪就怪那五處刀傷太過駭人,所有人都隻會將注意力放在那上頭,其他的則會被忽略掉。


    自然,等到他們將屍首搬運到殮所後,周柱兒臉上的喬裝也一樣會露陷兒,但那可就在好幾天以後了,在這樣的天時,屍首說不定都爛了,再想要細檢別處,難度會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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