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許氏並陳瀅等人已然跨入廳中,在座眾人一時皆寂然,花廳裏漸漸地便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安靜。


    許氏的腳步變得遲滯。


    有些時候,這種驟然而生的安靜,遠比議論紛紛更叫人難堪。


    一如此刻這珠翠滿堂的花廳。


    有那麽一刹兒,許氏甚至覺得,拂袖而去,或許是個很不錯法子。至少可以不必麵對這一道道或明或暗的視線,亦不必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而每邁一步,卻都是如此地艱難。


    這一陣突如其來的怯懦,讓她的腳步變得遲緩,麵上的笑容幾乎瀕臨碎裂。


    不過,這陣情緒很快便被她控製住了。她的腰背挺得筆直,姿態優雅地向前行去。


    這一刻的許氏,頭微微地揚著,麵上的笑容清淡而溫和,與她往常的樣子毫無區別。她的視線自然而然地來回掃視,偶爾觸及那相熟的女眷,便含笑點頭致意。


    一行一止,端莊從容,更有一種骨子裏的高貴。


    數息後,花廳裏的氣氛便又恢複了正常。


    許氏縮在袖籠中握得緊緊的手,悄然地放鬆了些,旋即收攏視線,側首回望。


    陳瀅正隨在她身後,安靜沉穩,麵上的表情不見分毫變化。


    許氏暗自點了點頭。


    她是領教過陳瀅的厲害的,如今更是知道,這位三姑娘是個極有主見之人,旁人的側目與議論,根本影響不到她。


    許氏忍不住地想要歎氣。


    如果她的女兒陳漌能修煉到陳瀅的境界,不用全部,隻要能練成一小半兒,她這個當娘的就知足了。


    花廳中氛圍的細微變化,陳瀅並未放在心上。


    這些時日出門赴宴,多是如此情景,她已經習慣了。


    一麵款步前行,她一麵舉眸看去,卻見興濟伯夫人程氏穿著一身海牙色的綢裙,正自迎上前來,跟在她身旁的是世子夫人夏氏以及郭冰。


    郭婉並不在其中。


    陳瀅心下有些狐疑。


    今日的花宴,明麵兒上是一年一度的宴會,實則卻是興濟伯府特意為“歸家的嫡長女”郭婉準備的。


    此即表明,興濟伯府不僅舉雙手歡迎這個嫡女回歸,且從今往後,郭婉都將會以伯府嫡女的身份,出現在盛京城的社交圈兒。


    陳瀅委實有點想不明白,郭婉是如何做到的。


    她短暫的婚史,她的寡居身份,這一切根本瞞不了人。


    可是,看著程氏言笑晏晏的臉,陳瀅卻又有種錯覺,覺得,程氏對郭婉的孀婦身份,毫不介懷。


    程氏何時變得如此大度了?


    盛京城貴族圈兒裏,幾乎聽不見對郭婉的議論,這莫非也是程氏力挺這個孫女之故?


    心下思忖著這些,陳瀅便沒太注意前頭的情形,驀覺衣袖被人拉了拉,她轉首看去,便迎上了五妹妹陳清的笑臉。


    “三姐姐,大伯母叫咱們過去見禮呢。”陳清很輕地說道,一麵向上示意了一下。


    陳瀅這才知道自己走了神,一回頭,便見許氏正向她招手:“好孩子,快過來罷。”


    那廂程氏便打趣地道:“你們家大丫頭說了個好人家,我還想著今兒好生賀一賀她呢,不想她竟沒來,想是你把人藏起來了,不叫她見人了罷。”


    許氏聞言,麵上亦含了笑容,柔聲道:“那孩子可害臊著呢,便我要她來,她也斷斷不肯的。”


    按照京中的規矩,說定了人家的未婚姑娘,便隻能安心在家待嫁,通常是不作興出門應酬的,因此,今日許氏帶出來的小輩,便隻有三姑娘陳瀅與五姑娘陳清。


    陳清今年虛歲十二,確實也到了出門應酬的年紀,許老夫人對這些庶出子女們向來一視同仁,該是誰的便是誰的,絕沒有私下打壓一說,這也是她老人家治家有方。


    話題就此扯到兒女婚事上頭,程氏便恭維許氏挑了個好女婿,許氏謙虛了幾句,陳瀅她們上前見禮,雙方再說上幾句客氣話兒,這套程序便算是走完了。


    到得此時,便輪到郭冰出場了。


    她上前相邀,請廳中幾個年輕的姑娘家去花園遊玩,長輩們自是無有不允的,眾女就此辭出了花廳。


    待踏上了那花廳外的長廊,陳瀅便行至郭冰身邊,輕聲問:“請問一聲兒,尊府大姑……嗯,郭婉,她今日來了麽?”


    細論起來,郭婉的年紀雖比郭冰大,但輩分卻矮了一輩兒,要喚郭冰一聲姑姑。陳瀅開口時才想起這一出來,一時倒覺得,喚郭婉大姑娘,似乎有些不妥。


    這府裏真正的大姑娘,應是郭冰才是。


    “我大侄女就在花園兒裏呢。”郭冰答得倒是很從容,似是對這個憑空多出來的侄女並不是很在意,言畢,又有幾分好奇地問:“聽說陳三姑娘與她在登州的時候就認識了,果然如此麽?”


    她的神態與表情皆很大方,與陳瀅說話時更是笑容滿麵,完全看不出就在去年花宴時,她們之間曾有過齟齬。


    這倒並非郭冰忘性大,而是因為如今的成國公府,已然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的談資,這場戲她們這些外人瞧得很開心,自然就不再會對前事耿耿於懷了。


    陳瀅並沒有揣測她心思的愛好,此刻見她問起前事,便頷首道:“是的,我與郭婉確實是在蓬萊縣就認識了,今日聽聞她也會來,我很想與她見個麵,敘敘舊。”


    “這個容易得很。”郭冰掩袖而笑。


    此時,恰好她們已經行至那花園的門口,郭冰往裏張了張,便伸手指著遠處的一片竹林,笑道:“我那大侄女兒不就在那裏麽?”


    她好似很喜歡“大侄女”這個稱呼,每每提及,麵上的笑容就要加深一分。


    語罷,她又引頸往前看去,驀地“咦”了一聲,奇道:“我那大侄女兒正與人說話,那人瞧來倒像是縣主呢。”


    麵上雖帶著笑,可她的眉心卻微不可察地蹙了蹙,旋即便又鬆開。


    她的這兩位“侄女兒”,可是沒有一個好惹的,身為“長輩”的郭冰,自覺麵子薄、情分淺,從來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就算程氏在此,也多半會假作未見,由得這兩個“孫女”去鬧。


    總歸郭媛不是吃虧的那一個,她們管那麽多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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