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婉靜了片刻,視線在那陳舊的物件兒上掃過,點了點頭,用很輕的聲音道:“這瞧著頗有些像我父親的手筆。”


    話音落地,她的神色便平靜了下來,自袖籠中將那小木馬取出,與那木雕並列於案上。


    分開看時,陳瀅還隻是覺得這兩者神似,而當它們同時出現,她便愈發覺得,此二物豈隻神似,簡直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三姑娘瞧著,是不是也覺得很像?”郭婉輕聲問道。


    陳瀅默然不語,視線不停地掃過兩隻木雕,心下不住忖度著,一時間還無法給出結論。


    郭婉便將兩隻木雕翻轉過來,麵上帶著了然的表情,指著自己的那一隻小馬道:“三姑娘請看,我這小馬的馬蹄下頭,各雕著祥雲、蝙蝠、蜻蜓與卷草靈芝的紋樣,據說此四物分別寓意著如意、平安、吉祥與聰慧。”


    她說著便又將陳瀅的那隻木雕翻轉過來,指著四蹄道:“方才我大略看了一眼,便瞧見了這上頭的紋樣,雖然已經差不多磨得平了,卻也能隱約瞧出個大概來,尤其是那蜻蜓與靈芝,與我的幾乎是一樣的。”


    陳瀅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目色倏然一亮。


    那蹄底的花紋就算掃上一眼,也能瞧出其形神相同。


    為怕看錯,陳瀅又將兩個物件拿在手中反複比對,最後終是得出結論:


    它們確實出自同一人之手。


    忖及此,她的眉心便蹙了起來。


    依郭婉所言,這是附馬爺郭準親手所製、並予贈愛女之物,非常具有紀念意義,那麽,陳瀅可以暫且認定,無名女屍手上的那個木雕,亦應是郭準贈予至親之人、或是至厚之友的紀念品。


    可是,問題也恰好出在這裏。


    郭婉屬馬,所以郭準便給女兒雕了匹小馬,這是為了與女兒的屬相一致;而據陳瀅所知,郭媛屬雞、長公主屬豬,女屍手上的木雕,分明不可能是雞,若說是豬,似乎也不太像。


    亦即是說,女屍手中之物,並非郭準贈予妻女的物品。


    那麽,這是贈於友人之物麽?


    可是,這小木雕意趣十足,不太像是能夠贈予平輩、長輩或成年男子的禮物,隻能贈予給晚輩、或是平輩的女性。


    難道說,這是郭準送給好友子女之物?又或者,郭準還有個秘密的情人?


    陳瀅一時間有些沉吟起來。


    “附馬爺……經常會做這些麽?”忖度再三後,她輕聲問道。


    萬一郭準是個雕刻愛好者,喜歡把作品到處送人,懷疑對象的範圍將會更大。


    郭婉聞言,便將袖子掩了唇笑道:“自然不是的。父親喜文厭武,平生最不喜做這些下裏巴人之事。”


    陳瀅“嗯”了一聲,心下放鬆了些。


    若是如此,那木雕的持有者,便限製在了一個有限的範圍,排查起來會簡單得多。


    此時,便見郭婉展平衣袖,伸出一隻手來,以指尖摩挲著自己的那匹小馬,神情有些懷念:“父親性喜詩書,認為除此之外皆為奇技淫巧。這些工匠們才會做的事,若沒個完足的因由,他老人家是碰也不會碰的。”


    “原來如此。”陳瀅頷首道,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接話。


    郭婉與她向來親厚,也正因走得近了,有些問題反倒不好開口。


    “煙柳她……”


    郭婉突兀地開了口。


    隻說了三個字,她便向陳瀅歉然一笑,道:“好教陳三姑娘知曉,這煙柳原是先慈身邊最得用的大丫鬟,先慈去後當年我便離了京,那些服侍的人全都發賣了,唯這煙柳因識字,又懂管賬,祖母便把她留在伯府聽用。”


    她的麵上漾起些許惘然,語聲遲遲,又續道:“外祖父原先是有幾家鋪麵兒在京城的,最初,在每年過年的時候,煙柳都會讓管事給我帶信,通些消息。後來,京裏的鋪子撐不下去了,外祖父便把它們都賣掉了,這消息便斷了一兩年。好在後來我年歲漸長,開始學著打理庶務,手上又有些先慈留下的產業,遂又與煙柳走動起來。”


    說到這裏,她便舉袖掩了半麵,自嘲地道:“說了這麽多,我就是想告訴三姑娘,因了前些年來未斷音信,我能夠從煙柳那裏聽到些伯府的消息,倒叫我知道了一個關於這東西的笑話兒。”


    她拿下頜兒點了點女屍手中的木雕,眉彎著、唇翹著、那笑容似乎亦是甜美的,說道:


    “父親為我親手雕刻木馬之事,不知怎麽就叫長公主殿下得知了,殿下甚是不喜,隻道父親厚此薄彼。為平息殿下怒意,父親便雕了一隻雄雞送予香山縣主。結果,公主又惱了,道那雄雞隻有兩個腳,比不得馬兒四蹄踏吉,於是一怒之下,便將那雄雞給扔進灶台燒成了灰。”


    她說著已是笑了出來,可麵色卻是冷的,語中亦帶著涼意:“無奈之下,父親不得不雕了個與我這個一模一樣的小馬兒,送予了香山縣主,公主殿下這才回嗔作喜。”


    “就是這一隻麽?”陳瀅指著案上的木雕,輕聲問道。


    “約莫是的罷。”郭婉淡淡地說道,將自己的那隻小馬兒收進了袖籠。


    而後,她的心頭驀地生一個疑問,看向陳瀅:“這東西怎麽到了陳三姑娘手裏?按理說,它該當在縣主身邊兒才是。”


    這也正是陳瀅的疑惑。


    若郭婉所言屬實,那麽,無名女屍之死,就必定與香山縣主有關,說不定她就是凶手。


    可反過來想,此事卻有極不合理之處。


    以郭媛之尊,殺死個把婢仆,何需遮掩?


    那無名女屍被人拿鐵鏈與石鎖捆著,分明就是生怕別人知曉其身死,於是毀屍滅跡。若凶手與死者身份相同,此舉倒可理解,可把凶手安在郭媛的頭上,陳瀅總覺得有點失真。


    莫非此物當時並不在郭媛手上,而是被其他人拿著的?


    這般想著,陳瀅便沒回答郭婉的問題,而是問道:“不知裘四奶奶可知,縣主是如何收藏此物的?”


    郭婉掩唇笑道:“這我可就不知道了。不過麽……”


    她拖長了聲音,麵上流露出回憶的神色,道:“……煙柳倒是說過,她偶爾見過縣主拿著這東西向別人顯擺,似是頗為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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