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媽媽快叫郎將軍進來吧。”見羅媽媽沉吟不語,陳瀅便笑著提醒道。


    羅媽媽醒過神來,忙應個是,叫了個小廝前去傳話,她自己則隨侍在側。


    趁著這片刻閑暇,陳瀅舉目四顧,心頭湧動著無盡的歡喜。


    天氣漸暖,土地解凍,泉城女校並婦女兒童庇護所如今正式動工,一切都進展得十分順利。


    這其中,裴恕自是出了大力,而太子殿下的態度也很積極,就連元嘉帝也聽說了此事並表示首肯,陳瀅算是拿到了大楚朝最硬的通行證,接下來一應土地購買、木料、石料以及人工等事宜,皆是按照陳瀅提前備好的計劃書進行的,雇請的工人則全部是登州府那邊遷來的流民。


    從去年年末至今,泉城女校安置的流民人數超過百人,其中有六成為整戶,餘下四成則是喪失勞動力或勞動力不強的孤寡婦幼,如今半是幫工、半是居留地在女校呆著,也算是幫太子殿下解決了部分難題。


    “陳三姑娘,這是我們爺給您的信。”郎廷玉的語聲響起,將陳瀅的思緒拉回眼前。


    此刻,這個矮壯的將軍正立在不遠處,兩手托著一封信,那上頭的字跡正是裴恕的。


    羅媽媽搶上前一步接過,再轉交給了陳瀅,卻是禁止自家姑娘與外男直接接觸。


    郎廷玉對此毫無所覺,陳瀅則是一臉無奈地看著羅媽媽,並沒說什麽。


    修建女校之事已經過了明路,李珩與李氏並不曾多加幹涉,畢竟此事的牽頭人中有個太子殿下,甚至就連司徒皇後也賜了些銀兩布匹等物,他們自不會阻止。而沒有了來自於長輩的阻撓(至少目前看來如此),陳瀅已是心滿意足,這些小節處的不便她也就沒放在心上了。


    匆匆讀罷了裴恕的信,陳瀅便挑眉看向了郎廷玉,問:“小侯爺不日又要來山東麽?”


    “是。”郎廷玉叉手應道,麵色有些沉重:“登州那邊出了些事兒,我們爺領命過來瞧瞧。”


    “出了何事?”陳瀅問,複又笑道:“如果不方便說就算了,小侯爺信裏也沒說,我隻是好奇問一問。”


    郎廷玉的麵色越發沉重起來,道:“屬下離開盛京的時候,我們爺也不大清楚那事情的詳情,隻屬下前幾日離開登州府時,這事兒就已經傳遍了,想必三姑娘很快也能聽說。”


    說話間,他低低地喟歎了一聲,道:“登州的流民營裏發生火災,死了好些人。”


    陳瀅麵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那流民營可是太子殿下親自督建的,如今竟出了這等大事,難怪裴恕要去看一看了。


    片刻後,她方才問道:“如何又會起火呢?郎將軍能說說具體情形麽?”


    郎廷玉便搖了搖頭,麵色有些慘然:“屬下知道得也很有限,隻知那些燒死的流民都是一個村兒的,聽管著流民營的吏員說,那村子裏的人差不多都死絕了,唉……”


    他搖搖頭,一臉悲憫,不複多言。


    陳瀅的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默然良久,方歎息地道:“天災加上人禍,那村子裏的老幼,如今想必已然在另一個世界團聚了吧。”


    這些流民因饑饉而流離失所,來到登州後又被人為地控製,失去自由,如今好容易日子有了盼頭,誰想又被大火奪去了生命,雖生於盛世,卻活得卑微、死得淒慘,此等際遇,實是教人扼惋。


    小院兒裏安靜了起來,仿若壓抑著一股鬱結。


    然而,那春風卻猶自多情,拂過來、又吹過去,裁開新綠的枝丫,拂向這一片生機勃勃的土地。


    起了半人高的樓宇,正在工匠們的手中一點點地加固、堅實;用作操場的那一方土地上,亦有不少婦人與孩童在揀掉碎石,拔除雜草;若將視線放得更遠,在校舍的後方,近一畝的沃土也被劃分成了規整的方塊兒,用來作為以後的農作物、植物與動物飼養課程之用;而在背山的那一片土地上,更多的房舍正在修建之中,教職員宿舍、學生宿舍、幼兒園、安置所等等,這片生活區域的四周,將會修建起高高的圍牆,以保障他們最基本的安全。


    離開了那間小院兒,徜徉在這片土地上,陳瀅心頭那種沉甸甸的感覺,才終是消散了些。


    轉眸顧盼,她的麵上揚起了淡淡的笑容。


    她走出來了。


    自深宅與內闈之中走了出來,擁有了一片足可供她揮灑的世界。


    雖然,隻邁出了一小步。


    如同嬰兒搖搖晃晃地撲向未知,她此刻所走的,也不過隻是學步般的一小步罷了。


    接下來,她要把這一步邁穩、踏實,再積聚起力量,邁出下一步,邁向更遼遠、更廣闊的那片天地。


    陳瀅麵上的笑容漸漸擴大,直到身旁傳來了尋真的聲音,方才醒轉過來。


    “姑娘,婢子已經給邵管事傳過話了,他說一會兒就來。”一麵說話,尋真一麵便不住地撲打著身上的白灰,偶爾還會被那灰嗆得咳嗽一聲。


    陳瀅見狀,不由奇道:“你這是打哪兒來的?難不成邵管事也去瞧房舍去了?”


    尋真便拿帕子掩了口笑,道:“正是呢,婢子方才也奇怪來著,怎麽到處都找不著人,卻原來邵管事跑去看房舍了。婢子就多嘴問了一句,邵管事說,他如今尋著了一家新的磚窯,今日便拿著那新磚和舊磚比對呢,為了這個,他還特意從韓家領了個懂行的來瞧瞧。”


    “原來如此。”陳瀅含笑點了點頭。


    泉城女校之事,韓家還是參與了。


    原本陳瀅不打算讓郭婉攪進來,怕於她名聲有礙,隻對方的消息卻是驚人地靈通,竟從別的渠道打聽到了此事,於是直接便叫綠漪送來了一張兩千兩的銀票。而等到陳瀅第二次與裴恕通信時,裴恕便在信中表示,韓家已經成為了泉城女校的指定承包商。


    這結果其實也在陳瀅的意料之中,隻她沒料到韓家對此事會熱到如此程度,韓端禮甚至為此專門買下了一所木料坊並一所石料坊,又重金聘了許多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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