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隻四方底座的銅燭台,那上頭至少有兩處銳角沾上了血跡,可以初步認定其為凶器。


    陳瀅一麵在心中暗忖著,一麵又翻看著何老太爺的手足。


    兩隻手臂皆有多處抵抗傷,雙下肢外側亦有青紫痕跡,由此可以確定,死者與凶手的確有過劇烈的扭打。


    看著這十餘處瘀傷,陳瀅不由目露沉思。


    從死者頭部的傷口來看,無論哪一處,都足以令死者喪失抵抗力。可是,何老太爺的身上偏偏形成了多處抵抗傷,甚至就連腿部都有,這就有點不合常理了。


    心下思忖著,陳瀅便又將視線轉向死者的頭部。


    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何老太爺的死狀有點怪異,有許多說不通的地方。


    她俯身仔細觀察良久,終是從那滿是血汙的臉上,發現了幾處異樣。


    她自袖中取出了一副細長的鐵筷子。


    這是她專門找人定製的,以之代替現代的鑷子。


    此前她打算用木頭或竹簽來做,隻是這兩者很容易受潮,也不能長久保存,還是金屬物還得好些。


    小心地用鐵筷子翻看了著死者的口鼻處,陳瀅便發現,這兩處有幾根纖維物。


    她沒有把這些纖維物取走,而是提筆在紙上記錄下了這個發現。


    古代仵作的驗屍水準還是相當高的,這些東西她也不能私下收著,以免誤導仵作的判斷。


    檢查過口鼻之後,陳瀅又用筷子挑開了何老太爺的衣領,仔細觀察他的脖頸,旋即便蹙起了眉。


    “真奇怪。”她輕聲自語地道,起身往四下掃視了一番,旋即便走到那方大迎枕的跟前,翻看著其上的痕跡,複又行至腰帶以及拉下的帳幔處,就近觀察。


    做這些事情時,她的動作非常小心,每翻動一樣事物後,必會將其複歸原位,以不破壞案發現場。


    “陳三姑娘來得可真快。”磁沉如酒的語聲驀地響起,微帶著幾分不以為然,仿若那說話之人正皺著眉頭、眯著眼睛。


    陳瀅被這聲音驚醒,倒也未覺訝然。


    她早就料到此人回來,回首望去,果見那門邊兒上立著個高大的身影,挺直的鼻梁有若刀削,即便光線昏暗,亦能叫人瞧個清楚。


    “小侯爺來得也很快。”陳瀅起身說道,順手便將鐵筷子與手套收進袖中,向地上的那些標記示意了一下:“我正好勘察完了,這些紅色的三角木乃是證物標記,我還畫了圖。”


    說話間,她已然跨過滿地標記,取出圖向裴恕示意了一番,含笑道:“等我抄錄一份,就將這份奉上。”


    裴恕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眉眼間含了幾分肅殺:“此案凶險,陳三姑娘最好別牽扯太深。”


    他一麵說話,一麵便往左右望了望。


    他身後還跟著幾名胥吏打扮的男子,此刻見狀,俱皆後退數步,躬身不語。


    陳瀅見狀,便也命馮媽媽退開了些。


    見周圍再無閑雜人等,裴恕便壓低了聲音,低低地道:“康王別莊之事我之前已經告訴過你了,蓬萊縣中或許尚有餘孽未曾除盡,如今又來興風作浪。這案子牽涉的乃朝堂之事,你不好多管,還是交予我來處置罷。”


    何家在此次貪墨案中是立了大功的,何君成還因此升了官兒,而死者恰好乃是其父,這有很大可能是對手的報複,包括裴恕在內的一應人等有此看法,並不出奇。


    陳瀅聞言,未置可否,隻眉心蹙了蹙。


    這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裴恕的眼睛,他立時便注意到了,不由一挑眉:“怎麽?你不是這樣認為的?”


    陳瀅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微微垂首看向地麵,似是有些出神,好一會兒後,方才抬頭說道:“以我目前掌握的證據來看,此案到底是什麽性質,尚還不能確定。我要先去詢問幾位相關的證人,了解一些情況,然後再四處查看一番,才能給出最初的判斷。”


    言至此,她便向裴恕微一屈膝,行了個半禮,客氣地道:“如今恰好小侯爺來了,還請小侯爺派個人跟著我,也免得何大人有異議。”


    她本是禦賜神探,這種事情原是可以不必與裴恕說的。隻是,如果沒有對方的允許,她想要搜集證據怕也不易,尤其是何君成這樣的官員,未必就願意聽從陳瀅的安排。


    裴恕聞言,嘴角便又斜到了一旁,似笑非笑地看著陳瀅道:“你倒會挑苦力,這時候就想起本官來了。”


    “裴大人是官兒,官兒和官兒之間好說話些,如果我就這麽去了,怕是沒那麽容易拿到證供。”陳瀅從來就是個務實的人,一切對查案有益之事她都會去嚐試,包括適當地向裴恕說些軟話。


    “本官允了。”裴恕很幹脆地一揮手,又拿下巴點了點那滿地的三角木頭,單眼皮的眼眸裏劃過些許玩味:“這東西你怎麽想出來的?”


    “就這麽想出來的。”陳瀅的回答很樸實,神情亦如此:“我覺得這樣一來,就算這個案發現場後來被破壞掉了,也可以最快速地在紙上還原當時情景,方便以後複查。”


    裴恕目中的玩味越發濃厚,唇角勾了勾,沒說話。


    陳瀅口中的這些新鮮詞匯他已經聽過不少了,如今聽著也未覺如何,隻是覺得這位國公府的三姑娘更古怪了而已。


    反正已經很古怪了,再怪點兒也沒什麽。


    “還要請問小侯爺一聲,我舅父來了麽?”陳瀅此時又問道。


    裴恕便搖頭:“李大人手上要處置的事太多,不曾過來。”說著便又放緩了聲音,說道:“你放心,有我裴家軍在,定能護得你們周全。”


    陳瀅含笑道:“那就多謝小侯爺了。”


    李珩不來也好,免得他出麵幹涉,陳瀅反倒不好行動。


    此時,裴恕已是往後退了兩步,讓出了門口的位置。


    陳瀅頷首致意,便帶著馮媽媽跨出門檻,而在兩人錯肩時,她又輕聲地道:“多謝大人沒有直接往屋裏闖。”


    裴恕應該已經看出那些標記的重要性了,所以才沒直接走進臥房,而是站在門口與陳瀅說話。隻從這一點來看,陳瀅對這位合作對象就很滿意。


    認真做事的人,總是能帶給人愉悅的感受。


    至少她是如此認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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