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此言,李惜不由看了何綏一眼,眼神中含了幾分訝色,大約是沒料到她居然還敢開口說話。


    何綏似是有些不安,身子挪動了幾下,雙頰就開始泛紅,如小鹿般的眼睛怯怯地垂下,隻叫人瞧見兩排小扇似的眼睫。


    李惜不由得怔了怔。


    這何綏姿色平平,委實不是什麽打眼的人物。可是,此刻聽了她的話,再看她的神情,卻又叫人覺得,這位何姑娘楚楚可憐的,倒也有幾分動人心處。


    “這也沒什麽出奇的,隻是為了方便做事,所以我才叫人縫了幾副。”陳瀅此時說道,算是回複了何綏此前的誇讚,語聲是她慣常的平靜。


    何綏羞怯地笑了笑,一隻手不自覺地捏緊衣帶,聲音裏也透著些緊張:“姐姐們都……都比我強,我在家連……連帕子都縫不好。”


    此言一出,李惜頓時大生好感。


    她平生最恨做針線活兒,此刻見有同道,隻覺得這何二姑娘立時就麵目親切起來,拍手笑道:“啊呀,原來你也縫不好帕子呀?我還當這世上隻我和表姐這樣兒呢。”說著越發笑出了聲兒。


    話裏話外的,卻是把陳瀅糟糕的針線活兒也給漏了出去。


    好在那何綏不像是個有心機的,聞言也隻是笑,那笑容倒有幾分李惜的憨氣。


    李惜本就是個直脾氣,見這何綏似乎比陳瀅這塊木頭更對胃口,又好說話,立時便將方才的那點兒不痛快丟去一旁,將那手套丟在一旁,拉著何綏就親親熱熱地講談起來,言語間泰半是在說那針線活兒是如何地麻煩,順道兒抱怨幾句女夫子之嚴厲。


    見兩個小姑娘相談甚歡,陳瀅倒也樂得清靜,便貓著腰走到放弓箭的角落,拿了塊幹淨的布巾,擦拭弓弦。


    馬車很快駛動起來,李惜順手將車簾掀開半幅,明目張膽地往外瞧,料定了陳瀅不會多管。


    韓家這處宅子離東門很近,距離西門卻是很遠的,馬車幾乎穿城而過,倒將清晨的蓬萊縣景兒看了個全。


    縱然不過是些普通的街麵兒店鋪,李惜卻也瞧得津津有味,何綏倒不像她這麽好奇,想來是時常在城裏逛的,此時便指指點點地講談起來,一時說這裏好吃,一時又說那裏好玩,與李惜說得有來有去的,頗為投緣,直說到內城門處方才歇下。


    蓬萊縣是標準的甕城式城郭,這種充滿了備戰意味的城池,在大楚朝並不罕見,尤其是元嘉帝登基後,許多地處要衝的城市皆被改建為甕城。


    也正因如此,當年的“康王之亂”才沒興起多大風浪來,雖然也給大楚造成了一定的動蕩,但卻在可控範圍之內,想來這一座座堅城亦是出了不少力。


    馬車在內門處略耽擱了片刻,那守門兵卒驗過路引,便移開柵欄放行。


    外門與內門之間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因了長輩不在跟前,李惜仍舊湊在簾前觀瞧,根本就沒挪窩兒的意思,陳瀅也沒當回事,繼續擦拭著弓弦。


    可是,還沒走出多遠,馬車卻漸漸停下了,隨後外麵便傳來了說話聲,聽著像是倪氏。


    “怎麽停下了?莫非是不許出城?”李惜的臉幾乎貼在窗紗上,何綏便上前拉她,笑道:“你也不怕髒,這上頭淨是灰。”


    二人正說笑間,那外頭的說話聲卻是漸漸漸往這邊靠近,李惜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往回一縮,那廂何綏也反應極快地把車簾給拉上了。


    倪氏若是發現李惜此等行徑,一定會訓斥的,何綏的舉動可謂貼心。


    很快地,對話聲便來到車外,正是倪氏,她聽來心情還不錯,語聲中含著笑意:“……沒想到這樣巧法,竟在此處得遇,我那外甥女就在這車裏。”


    隨著她的話音,大丫鬟秋霏的通傳聲便響了起來:“姑娘、表姑娘、何二姑娘,夫人來了。”


    尋真早就候在門邊,聞聲便推開車門,返手就把冪籬遞給了陳瀅,那廂小風箏也替李惜戴上了長帷帽,唯有那葉嫂子仍舊坐在角落,麵無表情。


    何綏刹時間便紅了臉,惱怒地瞪了她一眼,自己上前拿起帷帽,才一戴上,那外頭便傳來了一把悅耳的聲線:“陳三姑娘,真真是巧,咱們又遇見了。”


    這聲音極是耳熟,陳瀅探頭一瞧,卻見一個美人兒正立在門邊,一手掀開垂地的紗羅,一手提著裙角,明麗的臉上淺笑盈盈。


    居然是郭婉!


    萬沒想到來人竟是她,陳瀅由不得愣了愣。


    郭婉便笑道:“這真是再沒想到的事兒,我們的馬車方才拔了縫兒,正等著人換車輪呢,因見那外頭跟車的丫鬟有些麵熟,遂大著膽子問了一聲,不想還真是您。”說著她又轉向一旁的倪氏,笑靨如花:“論理我該當登門拜見兩位夫人的,隻我如今出入有些不便,冒昧前來,還請兩位夫人不要見怪。”


    此時,陳瀅等人已經都下了車,知實也從車轅處走來服侍,陳瀅便知道,郭婉應該就是看見了她,才知道自己在車上。


    她轉眸四顧,卻見來的隻有一個倪氏,李氏卻沒來,陳瀅便猜著她可能又犯了暈車的毛病,於是便先向倪氏屈了屈身:“有勞舅母幫我照看母親。”


    倪氏擺擺手,麵上的神情很是柔和:“好孩子,別跟你舅母這般多禮,那城門兒正堵著呢,我也覺得下車散散也好。”


    這是現成的客氣話,陳瀅再度謝過了她,方轉向郭婉道:“郭姑娘……”


    “快別這麽著。”郭婉輕笑著打斷了她,抬手一指自己的婦人發式,麵色一派從容:“先夫姓裘,在家行四,上回匆忙間沒說清楚,讓您見笑了。”


    寥寥數語,點出了自己的寡居身份,同時亦對上次的有所隱瞞隱晦地表達了歉意。


    陳瀅立時了然,改口道:“裘四奶奶見諒,叫您久候了。”


    見她毫無怪罪之意,郭婉心下略鬆,忙笑著搖手:“哪裏是什麽久候?說是狹路重逢還差不多。”


    她們的初次會麵便是因讓路而起,此刻又是道中相逢,這話倒也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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