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許老夫人傷感起來,劉寶善家的忙上前扶住了她,輕聲道:“老太太還是坐過來些吧,那窗戶眼兒裏還透風呢,一會子吹著了,又得頭疼。”


    許老夫人與她主仆多年,情份非比尋常,此刻聞言,便也不再說什麽,由得她扶去了書案另一側的美人椅上坐了。


    劉寶善家的安頓好了許老夫人,便將那案上的茶盞端起,向窗邊潑去殘茶,複又重新倒了溫溫的茶來,捧到許老夫人的手邊,低聲勸道:“那些過去的事兒,老太太也別總想著。三姑娘聰明懂事兒,這些年有她照看著,二夫人隻安心養病,二房也平平安安的沒什麽大事兒。再,那二爺又肯上進,依奴婢瞧,二房往後的日子隻會越過越好。”


    “我自也知道的。”許老夫人接過茶盞喝了一口,麵色漸漸便舒展開來,微闔了雙眼道:“隻是一時想起來,便說了兩句兒。”


    見她不複方才感懷,劉寶善家的這才放了心,挑簾喚了兩個小丫頭進來,命她們給許老夫人捶腿,又叫另一個小丫鬟給許老夫人緩緩地打著扇,東次間兒裏便也恢複了往常的安靜。


    幾乎與此同時,從明遠堂回來的許氏正揮退了一應人等,單留下大丫鬟流影說話。


    “等到了下晌,你瞧著無事,便去前頭後罩房那裏走一趟。”倚著一方套著銀針細篾枕套兒的大迎枕,許氏漫不經心地吩咐道。


    流影連忙應是。


    流影與叫明遠堂一個叫百靈的二等丫鬟才拜了幹姐妹,兩下裏走得頗近,百靈便住在明遠堂後頭的那排屋子裏。


    吩咐完了,許氏又像是想起了什麽,起身從妝匣子裏挑了枚鑰匙出來,交予了流影,道:“那西梢間兒的小櫃子裏有一小瓶子金線蜜桔,我嫌那東西太甜了,吃著絮煩,漌姐兒又不愛吃甜的,你下晌便也一並帶過去罷。”


    流影再度恭聲應是,心下卻頗為訝異。


    那蜜桔可是個金貴東西,每年莊上送來的也不過兩筐罷了,許氏這回出手倒大方,卻不知要打聽些什麽。


    此時,便聞許氏又道:“你把東西交給百靈之後,便問問她今日白天的事兒。她必懂的。”


    流影會意,點頭退了下去。


    且不說許氏在國公府如何辛苦布置,隻說那興濟伯府的壽宴,許老夫人卻是一口便應下了,即便後來陳瀅將包玉春的事情稟報於她,她也不曾改口。


    到了六月初十這日,陳瀅提早做完了功課,便正正經經地穿戴了起來,與陳漌、陳湘、陳涵並陳清一起,由許老夫人親領著,分乘數量馬車,前往興濟伯府賀壽。


    說起來,這盛京城中的勳貴們,大多皆住在東起石子橋、南至青門大街這一帶,國公府離著興濟伯府也並不算太遠,乘馬車不過兩刻便到了,是故眾人出門的時辰便有些遲,幾乎是掐著點兒出的門。


    而等馬車來到興濟伯府所住的羊圈兒胡同的時候,便有跟車的婆子來報,說是巷口讓各府的馬車給堵上了。


    陳瀅等幾位姑娘皆坐了一張大車,聽了這話,陳涵頭一個坐不住,便悄悄地掀起了一角車簾,向外張望。


    “四妹妹可好生坐著吧。”陳湘在旁輕聲勸道,白瓷般的麵孔上湧起了兩團薄紅:“外頭車來人往的,別被誰給衝撞了去。”


    陳涵頭也不回,極不客氣地道:“我就瞧瞧,又不下車,怎麽就能和人衝撞上了?”


    陳湘見她又犯了拗脾氣,心下不免發急,臉也越發地紅,看了看一旁的陳漌,陪笑道:“四妹妹還小,不懂事,大姐姐莫怪。”


    這原是替陳涵開解之語,可陳涵卻根本不領這個情,反倒回過頭來,將一雙薄皮杏眼瞪大了一圈兒,沒好氣地道:“二姐姐要做好人我管不著,可別拿著我來襯人。”說著便掃了陳瀅一眼,不屑地一揚頭:“嘁,裝腔作勢。”


    陳瀅十分之莫名其妙。


    她這廂半個字都沒說,陳涵怎麽就能把火燒到她身上來?


    陳湘見狀,越發地紅了臉,咬著嘴唇對陳瀅歉然地道:“三妹妹,真是對不住得很,你別往心裏去。”


    陳瀅擺了擺手,並不說話,一旁的陳漌也沒說話,隻望著車廂的一角發呆,似是神遊天外。


    見平素最喜歡教訓人的陳漌居然沒表態,陳涵似是極為驚訝,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對方的神色,好一會兒後,方試探地道:“大姐姐今兒這是怎麽了?怎麽一句話都不說?”


    陳漌這下子終是醒過了神,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我不說話又招你什麽了?”


    “大姐姐別惱啊,我就問問罷了。”陳涵做出一副委屈狀來,陳漌卻是理也不理她,轉頭去看別處。


    見此情形,陳涵反倒消停了,想必方才那捋虎須之舉不過是一時之勇,如今陳漌冷言冷語如初,她便也沒了那些想頭。


    馬車很快便又駛動起來,外頭的婆子說是路口又通了,車廂中也恢複了安靜。


    待馬車終於停下後,陳瀅她們在儀門前下了車,這才知道為什麽巷口會堵成那樣,卻原來是赴宴的人太多了。


    想想也是,整個五月都無所事事,這些太太姑娘們可不都憋得狠了?如今恰有個賀壽的機會,長公主又會出席,堪稱一時盛事,所以,舉凡能和興濟伯府說上話兒的,差不多都到了。好在那興濟伯府地方足夠大,才能塞下這許多的賀客。


    國公府的馬車一停,興濟伯夫人程氏便帶著兒媳夏氏迎了出來,將成國公府的女眷們請進了垂花門。


    興濟伯府頗為不小,若依著祖製,一個伯府也不該有五進的大院兒。隻是,當今陛下素性寬仁,且念在與郭家算是半個親家的份兒上,並不追究。


    踏進垂花門後,便是一片闊大的庭院,有榴花勝火,又有流水清溪,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幾座大山石子,上頭盤繞著綠森森的薜荔與淩霄,如今正是花綻葉翠,遠遠瞧著,便讓人生出涼意。


    庭院四圍皆是朱漆抄手遊廊,青衣碧裙的丫鬟們穿梭往來,時而可見插金戴銀的一道道倩影,卻是各府女眷在園中遊玩,嬌笑聲不斷,越發將這盛夏的景致裝點得絢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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