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瀅這番話說得又快又清晰,竟把沈氏給說得呆了一呆,好一會兒後她才跳起腳兒來,高挑著一雙柳葉眉,掐腰指著陳瀅道:“好你個三丫頭,你竟敢罵長輩……”


    “三嬸嬸這時候知道說長輩了,那‘長者賜不敢辭’這話三嬸嬸不會沒聽過吧?”陳瀅接話接得飛快,嘴角始終停在那個奇怪的地方,笑容似帶譏嘲:“這水田是祖母予了二房的,三嬸嬸強討強要,這便是敬重長輩的孝道了?”


    沈氏被她說的沒了詞兒,麵皮漲紅發紫,胸脯一起一伏地,竟是接不下話去。


    從爭產說到孝道,這位三姑娘一點磕兒都沒打,反應之快、辭鋒之利,簡直叫人震驚。


    而更叫人吃驚的是,她根本就不怕那些言語轄製,你有的說,她必有的回,且還能拿更多的話反轄製住你。


    “大伯母驅狼就虎,這場戲是不是很好看?”陳瀅忽地又開了口,卻是一語拓開,將目標轉向了許氏。


    那一刻,她嘴角邊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怪異著,叫人捉摸不透:“二房和三房相爭,大伯母能夠從中得到什麽樂趣麽?”


    許氏聞言,先是一怔,旋即便飛快地沉下了臉,道:“三丫頭,你這話是何意?”


    “方才在垂花門前,我瞧見陌桑跟夏至耳語了幾句。”陳瀅很是突然地便轉了話題,說話時,嘴角已然放平,麵色平靜:“然後夏至就走開了,看她去的方向卻是沒回水鑒軒,倒是往西南角兒去了。”


    許氏聞言又是一愣,正欲開言,旁邊的沈氏這時候卻終是從方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砰”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三丫頭,有你這麽跟長輩說話的嗎?你這是……”


    “我勸三嬸嬸稍安勿躁,聽完了我的話再發脾氣不遲。”陳瀅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語聲雖不響,但態度卻是不容置疑。


    說罷此言,她仍舊看向許氏,神情與語聲同樣淡然:“陌桑是您的大丫鬟,夏至則是末等小鬟,陌桑吩咐夏至做事,自是再平常不過。不過侄女卻聽說,夏至的幹娘與挹露館馮媽媽有舊,而馮媽媽的小女兒秋露與夏至亦時有往來。巧的是,秋露今日正當值。”


    說到這裏,她的視線掃過沈氏,正好瞧見了對方急劇變化的神情,一字一頓地道:“馮媽媽是三嬸嬸最得用的臂膀,她家中的情形,三嬸嬸想必比我清楚。”


    陳瀅所說的馮媽媽,便是沈氏身邊最得用的管事媽媽——馮常貴家的。


    這話一出,沈氏立時神色大變。


    她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就是得了馮媽媽之女秋露報來的消息,說是許氏要把水田的田契直接交給陳瀅,此前的那些話通通不作數。她一時怒極,這才吵上了門。


    這馮常貴家的雖是沈氏從娘家帶來的,隻她主仆在國公府裏經營了這麽些年,倒也有些盤根錯節的關係。按理說,馮常貴家的和誰親近、和誰交惡,沈氏這個主子應當最清楚才是。


    可是,她卻是直到今日聽陳瀅提及,才知道秋露與夏至居然相熟?


    此念一生,沈氏不由有些心驚。


    自己房裏的管事媽媽,竟然與許氏這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她也是一房主母,如何不覺悚然?


    見沈氏眼神閃爍,明顯就是在思忖著什麽,陳瀅便又續道:“夏至把水田的消息給了秋露,秋露再轉告三嬸嬸,三嬸嬸自是要過來理論的。隻是三嬸嬸卻沒想想,這消息透過去的時間為何是這樣巧,偏趕在這個時候透給了您。您到這裏與我吵鬧,無論誰進誰退,沒臉的不是二房、就是三房。”


    沈氏就算再笨,到底也還沒笨到家,陳瀅這話又說得極明,漸漸地,沈氏便有點明白了過來,一時間不由越發漲紅了臉,回頭瞪著許氏。


    “大嫂,你這是何意?”她的眼睛睜得極大,雙頰泛起潮紅,語聲則變得格外尖利:“大嫂真真打得好算盤,你自個兒當活個菩薩,做著好人,卻把我挑了來唱戲給你瞧?你這是把人當什麽了?”


    “三丫頭這話我怎麽沒聽懂?”許氏根本就不理會沈氏,隻看著陳瀅,麵沉如水:“陌桑跟夏至都是水鑒軒的丫鬟,她們兩個說幾句話怎麽了?夏至本就管著在外傳話,別說是府裏的西南角兒了,便是前頭二、三進的院子,她也去得,她怎麽就招你了?”


    陳瀅擰了擰嘴角:“大伯母與其在這兒跟我分辨,倒不如想想稍後如何向三嬸解釋?大伯母執掌中饋,有的是便利往各院安排人手。隻是,大伯母,您就不覺得無聊嗎?就這一畝三分地,值得您花費這樣大的心力去謀劃算計?”


    話至此處,她已是轉身朝門外走去,說話聲仍在不住傳來:“大伯母,這其間的攻守得失,請恕侄女魯鈍,就不奉陪了。至於三嬸嬸,水田的田契侄女還沒拿到,您若想要,不妨直接與祖母分說。一味糾纏大伯母,除了讓她心生厭惡之外,再無別的用處。”


    話音落地,她已是挑開門簾,自己走了出去。


    許氏與沈氏雙雙立在原地,一個麵色鐵青,一個鐵青臉色,盡皆有種被人打懵了的感覺。


    所有私底下的那些算計心思,在陳瀅這裏全都變成了透明的,她不僅心裏明白,嘴上竟也都清楚明白地說出來,完全就沒去管外頭那層薄薄的臉皮。


    哪有這樣說話的?


    哪兒有這樣做事的?


    後宅裏頭不都是和風細雨的麽?怎麽就能有人這麽不按規矩辦事?


    就連一向愛挑事兒的沈氏,此時也極為不適應,許氏就更不必說了,向來溫婉無波的臉上,再不見素昔的淡然,而是滿麵震驚。


    兩個人怔立半晌,沈氏方當先反應了過來,轉眸看了看一旁的許氏,不由又想起前事,心下頓生惱恨,狠狠往地下啐了一口,道:“大嫂,小妹我不與三丫頭這孩子計較,隻是你這裏我卻要問個清楚。你往我挹露館裏安插人手,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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