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瀅陡然怔住,再抬頭時,陳勵的衣擺正自拂過她的裙角,走去前頭,把腰牌遞給侍衛驗看。


    那腰牌是昨日隨同太後娘娘的口諭一同送來的,僅供陳瀅一人出入。


    “叔父隻能送你到這兒了。”皇宮門前,陳勵如是說道,麵上帶著溫潤的笑。


    “記著叔父的話。”他最後又道,語罷,揮手而去。


    陳瀅跨進宮門,一個小太監提著燈籠上前,引著她走進了皇城。


    四下裏黑黢黢地,雖然沿路都點著宮燈,但那點微弱的光芒,並不能照亮這黎明前的黑暗。


    這段路途頗遠,陳瀅走得有些無聊,便試著與那小監攀談了兩句,卻隻得來了幾個單音節的回複,她便也沒再繼續。


    宮裏的生存狀態與外界不同,在這個封閉的世界裏,有著一套獨特的規範與準則,陳瀅對此一無所知,因此就更加不願冒險,寧可老實些。


    夜風微涼,天氣溫暖,即便已知前方有陰謀正在等著,陳瀅還是覺得,這樣的天氣很舒適。


    陳勵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一路上,她反複思忖著這件事。


    周朝貴可信。


    周朝貴是誰?


    可信又當作何解?


    陳勵是在替許老夫人傳話,還是這隻是他自己的意思?


    如果是後者,陳勵又為什麽會幫她?


    即便他是她的四叔,可是,自陳劭失蹤後,二房與四房便疏遠了,平素陳勵也很少與陳瀅說話。


    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是為何意?


    不知不覺,長長的夾道已行至盡頭,那領路的小太監停了下來,躬身指向不遠處高大的宮門:“前頭就是了,陳三姑娘請進。”說完他就退了下去。


    陳瀅抬頭看去,那宮門目測有三層樓高,雙闕巍峨,角樓上掛著碩大的朱紗宮燈,在黎明的微風中輕輕晃動。


    天邊已經有了一線魚肚白,陳瀅估摸著已經快要卯正了,不再耽擱,快步走了過去。


    宮門前仍舊有侍衛把守,一個個麵色嚴厲,不過在看到腰牌後,那首領的臉上還是露出了笑容,向陳瀅眨了眨眼:“三姑娘好走。”


    陳瀅隱約覺得他有點麵熟,仿佛是陳浚無數狐朋狗友中的一員。


    一個滿臉褶子、頜下無須的老太監從門裏走了出來,皮笑肉不笑地行了個禮:“姑娘請隨奴才來。”


    陳瀅隨他跨進宮門,這才發現,裏麵遠沒有外頭看來那樣闊大,反倒有些逼仄,門對麵便是丈許高的紅牆,紅牆向左右兩端無限延伸,如同探進黑暗裏的紅色錦帶。


    這還是一條夾道,比方才的夾道略寬了些,但壓抑卻更甚。


    他們一路拐去了左側,沒走上幾步,便又是一道角門。


    那老太監躬了躬身,微有些油滑的聲音掠過陳瀅的耳畔:“此處是搜身的地界兒。”


    陳瀅早知道會過這一關,點點頭,走了進去。


    門後是兩間屋子,放著簡單的家具。那老太監領著陳瀅走進了裏麵的一間。


    “陳三姑娘,委屈您了。”他恭恭敬敬地說道,腰彎得很低,腦門幾乎觸地。


    “多謝公公。”陳瀅從袖子裏拿了個銀錁子,趁著錯身之機遞了過去。


    那老太監伸手接了,仍舊躬著身子走去了門邊兒。


    房間裏隻點了一盞銅燈,光線有些幽暗,並無旁人。


    陳瀅左右看了看,正思忖著搜身的宮女在何處,忽地聽見門響,回頭時,眼前陡然現出一張放大了的老樹皮。


    “姑娘恕罪,奴才失禮了。”那老太監的語聲恭敬之極,一隻手卻探向了陳瀅的前襟。


    陳瀅心頭一滯,飛快地一抬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這幾年的苦練在這一刻顯示出了成效,無論反應速度還是力量,她都比這老太監強出了太多。


    “怎麽是你?沒有宮女麽?”陳瀅定定地看著他道。


    老太監“桀桀”怪笑了幾聲,老樹皮上綻出了譏誚:“陳三姑娘一介白身,規矩倒是比誥命夫人還大。”


    陳瀅盯著他看了一會,擰了擰嘴角。


    那老太監以為她屈服了,抬起另一隻手,仍舊直奔陳瀅的衣襟,眼看著就要觸及那襟前衣帶,膝蓋猛地一陣劇通。


    “噗通”,那老太監身不由己軟倒下去,陳瀅手腕一用力,生生將他又拉了起來。


    她踹了老太監一腳。


    原本她不該踹膝蓋的,可沒辦法,太監們通常少了件東西,那地方踹了怕也沒用。


    再者說,自由搏擊嘛,重在自由二字,想打哪兒就打哪兒,隻要動作夠快、力道夠重,也沒那麽多講究。


    “陳三姑娘,別為難奴才啊。”老太監沒想到會遭到如此激烈的反抗,用力奪手,滿心以為憑他的力道,這個嬌生慣養的陳三姑娘定是承受不住,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占據主動。


    可他卻沒想到,鉗住他腕子的那股力道竟是奇大,就如同鐵鉗一般。他越是用力,手腕上便越是吃痛,仿佛下一刻腕子就能被擰斷。


    老太監暗吃一驚,忍著劇痛尖聲質問:“陳三姑娘這是在做什麽?莫非想抗旨不成?”


    “哪來的旨?陛下降旨了嗎?”陳瀅平靜地看著他,嘴角拉得很直:“公公,假傳聖旨,可是死罪。”


    老太監臉色變了變,改口又道:“太後娘娘……”


    “太後娘娘召我進宮,可沒召我搜身。”陳瀅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嘴角擰去了一個奇怪的角度,看上去竟有了幾分邪性。


    老太監莫名覺出幾分膽寒。


    “我國公府想必還得罪不到你身上去。說罷,香山縣主給了你多少錢?”陳瀅看上去沒有絲毫火氣,就是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


    “哎喲”,那老太監終於吃不住痛,哆嗦著就往下跪,一麵壓著嗓子求饒:“姑娘饒命!女英雄饒命!”


    門外不遠就有侍衛,可他卻連大聲呼救都不敢。


    果然是郭媛搞的鬼。


    陳瀅繼續擰著嘴角:“要我饒你不難,我就問你兩件事。”


    “姑娘您說,您盡管說,奴才包玉春管定都告訴姑娘,絕不敢說半句假話。”老太監痛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這句話說得格外有力,就差指天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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