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微微一笑,端起茶盞喝了口茶,狀甚悠閑:“漌姐兒就愛個熱鬧,怕是靜不下來與你們說話,怪道她從來都沒跟我提過呢。”


    這是在怪陳瀅不肯引見?


    這念頭在心底繞了繞,便被她丟開了。


    許氏怎麽想,不關她的事。


    “從去年起,她們兩個就一直跟我念叨,說長公主老是逾製。”陳瀅繼續著方才的話題,很希望許氏不要再跑題了。


    “長公主殿下,到底逾了哪一條祖製?”許老夫人終於問到了點子上。


    陳瀅鬆了口氣,立時回道:“回祖母的話,長公主殿下並香山縣主,皆逾了衣冠之製。據王大姑娘說,有好幾回,長公主穿的衣裙上頭有龍,香山縣主也常穿雙雉雙鳳繡鞋。”


    許氏與許老夫人同時變了臉。


    普天之下,隻有帝後才能穿龍袍。而縣主以下,也隻夠在衣裙上縫雙雉,鳳卻是不能用的。這是祖宗定下的規製,無人可違。


    長公主這可不是一般的逾製,若換個厲害點的皇帝,她這罪名都夠殺頭了。


    “我們幾次在宴席上聽那些下人議論,說是太後娘娘最喜歡給長公主並香山縣主賜衣裳,那些下人們不懂,王家兩個姑娘可不糊塗。”陳瀅繼續說道。


    許氏瞬間知曉其意,卻猶自不信,沉吟地摩挲著掌中茶盞:“此事可大可小,王家……真會動手?”


    “王家和長公主有點過節,他們一定會動手。”陳瀅拋出了一個重大消息。


    許氏果然被這話給驚住了,放下了茶盞,沉聲問:“他們怎麽又有過節了?這是從何說起?”


    “這怕是與王老太爺有點兒關係。”許老夫人接口道。


    “祖母聖明。”陳瀅擰了擰嘴角。


    許老夫人雖然很少出門,但消息渠道卻顯然不是許氏能比的。隻要她老人家心中有數就行。


    “天兒不早了,我今日乏得很,就不留你們用飯了。”許老夫人突兀地端起了一旁的茶盞,不僅不想繼續方才的話題,且還幹脆下了逐客令。


    許氏愣了片刻,忙擱下了茶,起身恭聲道:“是我們擾了老太太的清靜。”


    “無妨的。”許老夫人說道,態度是一貫地慈和,又提聲喚人:“劉寶善家的,替我送一送大夫人她們。”


    劉寶善家的本就沒走遠,聞聲兒便挑簾走了進來,躬身笑道:“奴婢正要請老太太的示下呢,晚膳該擺在何處?”


    “就在這屋兒吧。”許老夫人像是沒什麽興致,隻說了這一句,便將茶盞擱在了案上,眼睛也閉上了。


    劉寶善家的不敢再多言,轉身將門簾挑高了些,許氏也放輕了腳步,帶著陳瀅悄悄退了出來。


    直到走出廊外台磯,劉寶善家的方才輕聲問:“大夫人想也累了,要不要奴婢叫人抬個兜子過來?”


    許氏忙道:“很不必如此。不過陪老太太說了會子話,哪裏就累起來了?”說著又笑:“今兒坐了半日的車,我倒想走一走散散。”


    劉寶善家的點點頭,笑著將她們送了出去。


    暮色漸濃,西邊的天空還餘著一抹明麗的緋色。陳瀅抬頭看去,卻見斜陽淡淡,點染於簷角廊前,仿若上天潑下大片金粉,視線所及,一片暖黃。


    幾個才總角的小丫頭子打著燈籠從那一頭走過來,見了許氏忙忙行禮,複又拿著長篙做的火引子,將明遠堂門左近的幾處燈籠點著了。


    許氏與陳瀅辭了劉寶善家的,跨出門檻,抬頭便見陳漌並陳湘她們並沒有走,而是帶著丫鬟立在院門外頭的廊下說話,見許氏出來了,便都迎了上來。


    “母親,祖母是怎麽說的?可還要緊?”陳漌頭一個開了口,清麗奪目的臉上帶著些許憂色,越發有了一種難言的美麗。


    許氏看著女兒,眼神中既有驕傲、又有欣慰。


    她的女兒不需要有多麽精明聰慧,總歸有娘家給她撐腰,完全不必像陳瀅那樣強出頭。


    許氏心中越發溫軟,伸手摸了摸陳漌的頭發,柔聲道:“事情都過去了。”


    陳漌聞言,提著的心立時放下了大半,向著許氏展顏一笑,親昵地抱著她的胳膊晃了晃,又看向了陳瀅,關切地問道:“三妹妹可還好?”


    “我很好,多謝大姐姐動問。”陳瀅中規中矩地答道,隨後就閉起了嘴。


    陳漌以為她多少會說些什麽,沒想到她就隻說了這一句,不免有些失望,正要再問,許氏卻已經開了口:“罷了,都回去吧,天兒也不早了,別叫你們的母親擔心。”又回首向陳瀅一笑,慈愛地道:“好孩子,你也快回吧,你母親定是等急了。”


    陳瀅恭聲應了,許氏便帶著陳漌踏出遊廊,往東頭的月洞門而去。


    大房並四房的院子皆在府邸東南角,而陳漌與陳湘姐妹卻是同路,兩房的院子都在西南角。這是許老夫人親自定下的,為的自然是少生些是非,陳瀅覺得這樣安排很合理。


    陳瀅的大丫鬟尋真也一直等在門外,此時方得了空兒,便悄沒聲地走了過來,將臂上搭的一件鵝黃底雲鶴紋妝花夾紗薄鬥篷遞給了陳瀅,輕聲道:“姑娘披上罷,這早晚兒了,到底還涼。”


    陳瀅接過鬥篷披了,瞥眼瞧見旁邊的陳湘與陳涵也都披著薄鬥篷。這是府裏今年新裁的春衫,姑娘們人手一件,皆是妝花夾紗的質料,隻是顏色有所不同罷了。


    姐妹三人默默地踏上了通往西首寶瓶門的遊廊,沒走上幾步,四姑娘陳涵第一個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三姐姐,你犯了這麽大的錯兒,祖母是不是要罰你?是罰跪還是抄經?”說著又握了嘴笑:“祖母上回罰人還是前年呢,我記得那一次罰的是大姐姐,大伯母整哭了半個時辰。”


    她像是想起了什麽開心的事,笑得天真爛漫。


    “四妹妹,你怎麽這麽說話?”陳湘扯了扯她的衣袖,麵上飛起了紅暈,似有些尷尬。


    她們是一母同胞的姐妹,都是沈氏所出,不過陳湘性子沉悶些,不大得沈氏喜歡,倒是陳涵,與沈氏活脫兒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沈氏便偏疼她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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