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扶搖離開洛陽城是在李父李母兩人離開人間之後的第一百天。


    這位差一步就能滄海的劍士離開之前,去了摘星樓。


    摘星樓這個時候在下雪,但是李扶搖很清楚,這不是去年的那場雪了。


    那場雪下著的時候,李父和李母還沒有死,葉笙歌還沒有來見他。


    這場雪開始下著的時候,什麽都變成了過去。


    李昌穀坐在摘星樓的樓頂,看著那些雪花在他眼前飄落,忽然歎了口氣。


    那道聲音裏充滿了倦意。


    李扶搖一驚,隨即問道:“昌穀先生也覺得倦了?”


    當初朝青秋離開人間,是因為生出了倦意,現在李昌穀也有些倦了,但是肯定離不開人間,甚至於還不能立即死去。


    “同一樣的風景,看了一兩百年,是人都會生出倦意。”


    摘星樓外的風景倒是一年四季都差不多,即便有些差異,在這一兩百年裏,也一樣在變成李昌穀眼裏變得一模一樣。


    看得多了,自然也就倦了。


    李昌穀說道:“修士們想要長生,或許也不全是隻是想要長生,更多的是想看看別的世界。”


    修士們的壽命太長了,在同樣一個地方待得太久,就會生出倦意,但是很多修士會因為畏懼死亡而克製住這樣的倦意。


    隻有少數修士才會做些什麽。


    不過李昌穀對於人間,其實看得不多。


    除去摘星樓,人間別處風景,這位劍仙似乎沒有怎麽看過。


    “昌穀先生要出樓看看人間?”


    李扶搖看著李昌穀,笑著問道。


    李昌穀搖頭道:“人間如此樓之前,不過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耳,看不看也沒有什麽意義。”


    李扶搖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什麽。


    “你的心境,比去年好了些,是因為那個丫頭這來說了些什麽?”


    去年的時候,葉笙歌來過一趟洛陽城,李昌穀這位滄海劍仙哪裏能夠不知道。


    李扶搖點頭說道:“到現在才明白,為什麽說山上修行最好還是得空無一物,全無掛礙,這才能省去很多麻煩,但麻煩是省去了,又好像差點什麽。”


    李昌穀看了他一眼,然後說道:“其實說到底,還是得看你自己,這一點一直都沒有變過。”


    李扶搖點頭,算是認可這種說法。


    李昌穀說道:“之後破境還是回洛陽城來。”


    李扶搖沒說話。


    李昌穀繼續說道:“即便到時候你被這片天地針對,我也會出手救下你,況且你在洛陽城裏,至少便有我和那位楚王殿下兩人會為你保駕護航,在別處,我們一旦察覺不了,便容易出事。”


    李扶搖灑然笑道:“不知道到時候是個什麽樣的光景。”


    李昌穀笑而不語。


    那一定是整個人間這六千年來,最為壯闊的一次修士破境入滄海了。


    李扶搖和李昌穀說了幾句閑話,之後李昌穀說了些關於六千年前的時候,說是現如今即便是知道當年的事情,局勢在短時間之內不會變化,劍士一脈若是想要重新執掌山河,也要麵對儒教和道門的聖人,說不定之後惹急了,還得把妖族牽扯進來,反正怎麽看,都不會太容易。


    李扶搖對這個執念不深,六千年前的事情,或許真的不必要拿六千年之後的這些人來出氣,況且一旦山河和妖土開戰,他夾在中間,還是很難受。


    最後李昌穀拍了拍李扶搖的肩頭,送走了這位即將要離開洛陽城的登樓劍士。


    ……


    ……


    李扶搖離開洛陽城之前去了一趟皇宮,隻是這一次沒有在皇宮裏待多久,便去了程府,不是專門拜會那位才入滄海的陳酒,隻是為了見一見程暮。


    李父李母都已經離開人間,程暮自然不會再待在李府裏,所以早在幾個月前,她便回到了程府。


    兩個人坐在回廊下,看著那場雪。


    李扶搖問道:“那個吏部官員還沒有成家?”


    程暮點頭。


    李扶搖說道:“你怎麽想的?”


    “耽誤別人這麽多年,總覺得對不起他。”


    這言下之意便是要下嫁給那個人了。


    李扶搖搖頭,“你若是不喜歡,便什麽都不用做,沒有說他喜歡你你就應該喜歡他的,也沒有因為他等了你這麽多年,你就虧欠他的。”


    這句話說得很認真,李扶搖說道:“一切都要以喜歡為前提,況且程家不存在什麽別的因素。”


    程暮點頭道:“知道了,舅舅。”


    李扶搖點頭說道:“我要走了,離開洛陽城之後,也會回來,隻是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或許是百年之後……”


    話沒有說得太多,但是程暮也知道是什麽意思。


    李扶搖現在在意的親人裏,也就剩下李小雪和程暮了,李小雪境界高妙,自然能夠再活數百年,但是程暮不懂修行,隻怕百年之後便要離開人間,到時候李扶搖要是沒能回來,那麽這就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麵了。


    人間別離事,唯生死最難堪破。


    程暮眼眶有些紅,隻是從身後拿了幅畫出來。


    那是去年大雪之時,李扶搖和葉笙歌撐傘並行的那幅圖。


    李扶搖看了幾眼,苦笑道:“你自己留著吧。”


    程暮點點頭,將畫卷收好,看著李扶搖站起身,然後很快便身形消散。


    ……


    ……


    葉笙歌是春日的時候登上沉斜山的。


    不是這年春天,是去年春天。


    作為沉斜山的觀主,葉笙歌上山本來就很自由,沒有任何人能攔下她,更沒有人敢攔她。


    雖然山上的氣氛一直有些古怪。


    麵對這個既是道種,又有妖族血脈的觀主,還是沒有人做些什麽。


    張守清領著很多山上弟子在山頂等著她。


    但是葉笙歌卻沒有急著上山。


    她緩步上山,種下了好多桃花,隨便也斬了許多樹,那些樹被她用道法斬斷,來年不會再生出來,她種下的那些桃花樹在來年春天會開滿沉斜山。


    隻是這一年,沉斜山顯得有些難看罷了。


    這種事情,她做沉斜山弟子的時候不能做,因為會遭受很多非議,自己的師父梁亦會很頭疼,現在她自己已經是沉斜山觀主了,做這些的時候,便不會有任何人能做任何事了。


    即便會有非議,但她不在意。


    她來到山頂的時候,正好種完了最後一棵樹。


    張守清和一眾弟子對她躬身行禮,高聲喊道:“恭迎觀主回山!”


    這是葉笙歌成為沉斜山觀主之後,第一次回到沉斜山,她看了一眼張守清,發現這位師叔的境界已經走到登樓盡頭,看起來距離滄海也不過是一步之遙了,隻是沒有感受到意外,她看著張守清,沒有想,隻是說道:“山上之事師叔來管。”


    在葉笙歌沒有回到沉斜山的時候,山上的大小事務的確就是張守清來管的,隻是他想著葉笙歌回山之後,雖然實際事物也會是他來操持,卻沒有想過葉笙歌如此直白便已經說了這麽一句話。


    張守清看著葉笙歌,忽然問道:“敢問觀主,是要閉關了?”


    葉笙歌嗯了一聲,朝著前麵走去,隻留下一個背影。


    這一個嗯字,讓山上好些弟子心裏都驚了一番,嚴煥然一直就在張守清身後,回過神之後,這位山上的又一位年輕天才不確定開口問道:“師父,觀主這是要閉關去滄海了?!”


    猜想是猜想,但是有人問出來,還是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葉笙歌成為登樓不過十幾年的時間,怎麽就要向著滄海走去了?


    難不成這才是所謂的世間第一天才?


    張守清笑了起來,“果然是雲端葉聖的血脈,果然是梁聖的得意弟子,理該如此!”


    葉笙歌登上登天樓,三千道卷裏,她準確的在某個書架裏找到了一本關於妖祖的典籍,上麵對於妖祖有著記載,雖然不全,但也可以說明些什麽。


    然後她轉頭看向了別處,把那本典籍放下之後,她拿起另外一卷書,那卷書有關於那盞燈籠的。


    兩卷書看完之後,她站在登天樓裏,開始看著那座沉斜山,這麽多年了,她從來沒有好好的看過這座山,現在自己一旦開始閉關,之後破境,便要看到一個不一樣的沉斜山了,所以想要趁著這個時間,再好好看看。


    看了幾眼,到底也不是這麽矯情的人。


    葉笙歌站在某一層的窗前,輕聲說道:“你喜歡兩個姑娘,我卻隻喜歡一個男子。”


    在這一點上,那個被她喜歡的男子,是真的做得不對的。


    不過葉笙歌不在意。


    是真的不在意。


    隻是想到那個家夥,有可能會這件事擔憂很久,葉笙歌便笑了起來,要是他全然不擔憂,也不覺得這樣的自己有什麽問題,葉笙歌才會覺得有些意外。


    那樣的李扶搖不是她喜歡的李扶搖。


    現在的很好。


    想到這裏,葉笙歌將自己的思緒都打住,然後說道:“就這樣吧。”


    沒有人聽見。


    她隻是關上了窗。


    ——


    禪子在洛陽,沒有回佛土,他隻是寫了一封信,於是沒有要多久,從佛土便來了一隊僧侶,人數不多,全然都是普通人,絕對沒有任何一個人修士。


    這些僧侶在洛陽城待了半個月,然後洛陽城外的一座寺廟開始動工了。


    三個月之後,那座寺廟建成,由延陵皇帝親自題名,名為白馬寺。


    禪子便是第一任住持。


    他在白馬寺裏待了三年,沒有一個百姓願意剃度出家,那些僧人也沒有外出傳頌佛經,好似全然不關心這之後會不會能夠讓佛教重新回到山河一樣。


    直到之後某一年,有一個洛陽百姓因為妻離子散,來到白馬寺門口,睡了兩天,然後禪子與他相見,聊了半個時辰,後者痛哭流涕,最後決定要皈依佛門,禪子親自替他剃度,最後給他取法號了空。


    他便是六千年後,山河裏第一個百姓進入佛門的。


    禪子在接引這個人進入佛門之後,便要返回山河,僧侶們在寺外相送,禪子朝著半空走去,腳下生出了許多蓮花。


    宰輔黃近和一眾百姓在洛陽城的街道上仰頭而觀,現在的洛陽城百姓沒有了


    當年的那般害怕,隻是覺得新奇。


    黃近笑了笑,然後便去了宮裏。


    最近延陵已經開始打算要一統延陵境內,之後或許便是要對梁溪和大餘兵戈相向了。


    黃近作為宰輔,自然要承擔起改承擔起來的責任。


    至於最後,到底如何,還得聽那位皇帝陛下的。


    但是看著最近皇帝陛下的意思,一統延陵境內是要盡快,不能拖遝,北境軍府也好,南境軍府也罷,都要很快將那些小國盡數滅亡才是。


    世間之事,都是如此,一統必然是曆史的走向。


    黃近也明白,所以不會覺得有些什麽。


    現如今的延陵早已經不是當初的延陵。


    誰不明白呢?


    ……


    ……


    北境軍府的大軍得了兵部的調令,很快便往北而去,很快便滅了好幾個小國,最後大軍停在了扶蘇國的邊境上,


    距離流城,不過百裏之遙。


    流城的百姓,甚至於偶爾都能聽見馬蹄聲,不過到底是真的還是他們自己臆想的,不好說。


    劉衫送走了私塾裏的老先生,這裏便已經荒廢了,他那個小院子原本還是個緊俏貨,在這個時候,也賣不出去了,畢竟戰事要起,不知道有多少人都逃離了流城,到處都是空著的院子。


    黃家也是如此,那位女子前些年早已經嫁人,現在離開流城之後,隻怕劉衫是真的再難和她再見了。


    劉衫找了家已經荒廢的鐵匠鋪子,花了半個月自己打了把不倫不類的鐵刀,然後用布包好,就背在背上。


    他原本是想要離開流城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在大軍臨近流城的時候,又不想走了。


    或許是有些眷念,舍不得這個家鄉。


    到底是個普通人,不會有朝青秋和李昌穀那樣的感歎。


    這一日黃昏時刻,北軍府的大軍臨近流城,領兵的是溫白樓帳下的一位陳姓將軍,流城沒有多少兵甲,他們隻準備用一個時辰攻城。


    劉衫清楚的在城裏聽到了馬蹄聲,這一次真的是知道了,知道不久之後這座小城便要被延陵的鐵騎衝垮,想到這樣,他便有些惆悵。


    然後他解開了背後的刀,努力去握住刀柄,之後想要和那些延陵軍伍生死一搏。


    延陵軍伍不殺百姓,而且這些國土本來就是延陵的,他們要將他們這些小國踏破,也是名正言順。


    隻是身為扶蘇國的百姓,他不能接受而已。


    低頭看著自己那顫抖的手,劉衫去後院挖了一壇酒,想著喝幾口就要去出去拚命。


    隻是還沒等他把酒挖出來,城就破了,延陵的軍伍進入城中,還是一如既往的對百姓們秋毫無犯。


    在院子裏的劉衫能夠聽到街道上傳出來的甲胄相撞的聲音。


    他潦草的喝了口酒,就想要跑出去拚命,但是不知道為何,有個青衫年輕人又出現在了他的院子裏。


    那個人一身青衫,來了之後也沒有看他,隻是給自己倒了碗酒,這才笑道:“喝了好酒去尋死,好像是有些浪費了。”


    劉衫扭過頭,一怔,隨即喊道:“李先生。”


    來人不是李扶搖還能是誰。


    他喝了口酒,看著現在已經幾乎要到了而立之年的劉衫,說道:“你現在要幹嘛呢?”


    劉衫看著手裏那柄鐵刀,認真說道:“去和那些年拚命!”


    李扶搖問道:“你這不是拚命,不過是送命而已。”


    劉衫有些倔強的說道:“那也要去。”


    李扶搖樂了,想起好些年前,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這個家夥還怎麽都不學劍,怎麽都不願意離開這裏。


    現在倒是都變了。


    也可能沒有變。


    反正說不準。


    李扶搖說道:“你一個人改變不了,再說扶蘇國的開國之君本來就是延陵皇子,也留有遺訓,說是以後一定要回到延陵去,你一個普通百姓,即便不想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又能怎麽辦?”


    “要是我當年讓你跟著我學劍的時候,你就跟著我走了,現在說不定還有機會。”


    十多年的時間,即便劉衫能夠走上修行大道,其實也沒有什麽可能會成為一位境界高妙的修士,遇上北軍府的隨軍修士,一樣是會被斬殺的。


    但是成了李扶搖的弟子,結果也有可能不一樣。


    劉衫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


    李扶搖看著他,問道:“好些年前你說想要提刀走江湖,我還記著,現在來找你,是想問問你,要不要和我結伴走一趟江湖?”


    李扶搖要在人間到處走走,一個人也會覺得無趣。


    劉衫有些心動的問道:“去什麽地方?”


    李扶搖直白道:“很多地方,反正絕對比你之前所想的那個江湖要大很多。”


    劉衫有些猶豫不決。


    李扶搖繼續說道:“現在我一句話,這些人便能退出流城,甚至我願意,這座扶蘇國都能留下來,但你不是我。”


    劉衫樣子有些頹然。


    李扶搖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站起身來。


    後者一言不發的要跟著李扶搖離去。


    李扶搖轉過頭提醒道:“別忘了帶刀。”


    行走江湖,是一定要帶刀的。


    這毋庸置疑。


    “李先生,我們要去什麽地方?”


    “往西南走,目的地是一座小國,叫做周國,那位皇帝陛下,用刀比你厲害太多了。”


    ……


    ……


    位於延陵西南那邊的那一座小國,叫做周國,延陵的南境軍府早已經對延陵疆域南邊的那些小國動手,但是唯獨對於這一座小國,並沒有做些什麽。


    沒有多少人知道原因。


    那位已經說不上春秋鼎盛的皇帝陛下知道,之前朝中的好些大臣也知道。


    不知道的人在猜測,是不是因為延陵的那位宰輔是黃近的緣故,那位怎麽看都是一位周國人,現在又在延陵做了這麽大的官,理應是對周國有些照拂的。


    但知道的人都知道,延陵的軍伍沒有踏上周國的土地,是因為李扶搖。


    那位現如今已經是一位登樓劍士的男人,隻要在這個人間一天,延陵便不會做些什麽。


    甚至於他離開人間之後,也不見得會有人做些什麽。


    周國這些年並沒有開辟疆土,更沒有發動什麽戰事,邊軍的戰力還剩下幾分不清楚,但是朝堂之中,文官勢力卻一直不大。


    那座江湖倒是極為繁盛。


    比很多年之前,要繁盛很多很多。


    清歡渡,是大周南方的一處渡口,因為景色十分不錯,因此這渡口常年遊人如織。


    除去遊人如織之外,還有許多江湖武夫都喜歡在清歡渡旁的一座山上比武。


    那座山有些怪異,在半山腰處生出一塊石頭,在清歡渡口,仰頭便能看清楚全貌,許多江湖武夫把地方選在那個地方,自然便會引來許多人圍觀,想要在江湖上掙出些名頭,光靠嘴肯定是不行,隻能靠著拳頭,一拳又一拳的打出來了。


    打贏了某位江湖大俠,卻是沒有人知曉,這更沒有意思。


    這個地方便是一處天然的比鬥之地。


    即便是落敗,也不過是摔落江水之中,並無性命之憂。


    今日這裏就有一場比鬥。


    兩方分別是一位號稱南郡劍仙的江湖武夫,和一位號稱北地神拳的北地豪傑。


    這兩位之中,那位叫做唐餘北地豪傑早已經是聞名江湖,在江湖上有北地神拳的說法,在北地反正也是個排得上號的人物,反倒是那位南郡劍仙林芳,隻是初出茅廬而已。


    聚集來此的江湖豪傑們其實最開始不知道為什麽那位唐大俠要應戰這麽一個無名小輩。


    後來才有人傳出消息來,說是那位南郡劍仙之前在酒樓裏和這位北地神拳相遇,對拳法甚是輕蔑,說了好些江湖上的劍道高人。


    反正大概意思就是不管多厲害的拳法宗師,在那些劍道高人麵前,也不過是一劍的事情而已。


    原本林芳這樣沒有什麽江湖名氣的家夥說便說了,唐餘要是和他置氣倒是顯得自己沒有江湖前輩的樣子,可誰知道,這位南郡劍仙在說了那些話之後,將唐餘的好幾位弟子都一劍挑了。


    這才讓唐餘動了真怒,決意和這位南郡劍仙約戰在清歡渡。


    時間就是半月之後。


    這是定死的事情,絕對不會更改,哪怕那一日周國被延陵滅了。


    也是如此。


    這半月之間,不知道有多少江湖武夫聞訊趕到了這個地方,就是想要看看這一場不僅是拳劍之爭,還是南北之戰的比鬥。


    這樣一來,清歡渡可是多了好些人,讓許多小商販都賣出了好些東西。


    反正相較於這一些,所有人都在期待著半月之後的那一戰。


    一條渡船從別的渡口前來清歡渡,船上滿載一船的江湖武夫,全然都是來這邊看那場比鬥的。


    幾乎都帶著兵刃。


    隻有一個青衫年輕人,孑然一身。


    這條渡船走得不快,反正是要在那場比鬥之前來到清歡渡的,所以即便如此,也沒有人說什麽。


    船上一大片江湖武夫,有的豪邁,有的城府深沉,這些日子,劉衫算是見識過了這個江湖,原來根本不是自己所想的這樣。


    夜幕之時,天邊掛了一輪明月。


    劉衫披了一件外衣,來到甲板上,發現李先生在憑欄遠觀,這才湊了過來。


    李扶搖注意到他,但是沒有說話,自顧自的喝了一口酒,也沒有把酒壺遞給他的想法。


    劉衫想了想,鼓起勇氣說道:“李先生,這些日子我聽到好些關於你的事情。”


    李扶搖扭過頭,這是在周國境內,有些關於他的事情,其實很正常。


    畢竟他可以說是周國曆史上境界最高的修士,當然了,他可能也說不上是個周國人。


    李扶搖嗯了一聲,來了些興趣,說道:“說說。”


    劉衫從懷裏拿出一本之前花了幾文錢買的書籍,這才說道:“上麵說李先生是現在所有的山上修士裏,最年輕的幾位登樓之一,還是李先生要不了多久,肯定是能夠成為劍仙的。”


    李扶搖有些笑意,自從延陵王朝將那些關於山上修士的事情傳出去之後,現在整座山河,很多普通百姓都對修士


    有了新的認識。


    “上麵還說,李先生的紅顏知己也不少。”


    李扶搖看了劉衫一眼,“有多少?”


    劉衫一本正經的說道:“光是書上寫的,便已經超過了七八個,不知道李先生是不是還有,這就說不準了。”


    李扶搖一怔,隨即低聲罵了句娘。


    隨著對山上修士的了解增多,這俗世裏的百姓除去明明白白記載那些修士之外,便出了好些那些修士軼事。


    李扶搖作為最出名的那一撥修士,自然故事更多。


    李扶搖雖說無奈,也無能為力。


    劉衫把那本書放入懷中,笑著說道:“不過上麵對李先生還是說了很多好話的。”


    李扶搖這一輩子本來就是一個波瀾壯闊的故事,上麵有著許多記載,實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李扶搖點頭笑道:“但願都是些真的。”


    然後就又喝了口酒。


    劉衫說道:“李先生能說說那些山上的修士嗎,是不是和這江湖都不一樣?”


    李扶搖搖頭道:“並無不同。”


    山上山下,其實都是一樣的,山下的那些江湖武夫,想要成為天下第一,想要名利雙收,山上的那些修士,其實也差不多,都有所求,求長生也好,求境界也好,都是求。


    “人間之事不新鮮。”


    李扶搖輕聲說道:“什麽地方都一樣,你不練刀的時候,流城是什麽樣子的,等你練刀之後,那座江湖就是什麽樣子的,江湖是大一些的流城,山上是大一些的江湖,整個人間都如此,沒有不同的。”


    劉衫哦了一聲,顯得有些失望。


    李扶搖這個時候忽然想起了之前李昌穀說的話,原來真是人間都一樣,怪不得李昌穀在摘星樓看著那些風景倦了之後,便對整個人間都倦了。


    原來如此。


    李扶搖也有些特別的情緒。


    劉衫說道:“但這個人間,還是有些有趣的事情吧?”


    李扶搖點頭,要是人間連這樣一些不同的人都沒了,還真的沒有什麽意思了。


    像是朝青秋林紅燭那樣有意思的人,還畢竟是少數而已。


    李扶搖一口喝完了酒壺裏的酒,來了興致,忽然問道:“你以為這船上全部都是人?我要是告訴你還有隻妖,你怎麽想?”


    劉衫當即被嚇得臉色煞白,有妖?


    這可是對於他劉衫來說,是活在傳說中的東西。


    劉衫咽了口口水,擔憂道:“李先生能夠應付吧?”


    李扶搖沒說話,隻是把目光放到了遠處的那兩人身上。


    在欄杆那頭,有一男一女,男子生得俊俏,女子也說得上麵容姣好,在注意到李扶搖看向這邊之後,那男子朝著李扶搖點頭微笑。


    女子則是有些不耐煩的說道:“師兄,你在看什麽?”


    男子轉過頭來,低聲說道:“師妹急躁什麽,這船上說不定有好些江湖好手,要是一個不注意,恐怕便要出事。”


    女子嬌笑道:“有師兄保護我,哪裏有問題。”


    男子沒說話,隻是微笑,顯得溫文爾雅。


    女子則是看著江麵說道:“師兄,我們這趟出門,能不能談成那筆生意?”


    這一趟出門,這兩人並不是宗門派遣的,隻是在清歡渡那邊有一筆早就想和宗門裏要談的生意,但不知道為什麽,那位宗門幫主一直都沒有派遣弟子來清歡渡去談那筆生意,她作為那位幫主的大弟子,早已經想在老幫主西去之後便執掌宗門,隻是老幫主一直猶豫不決,不知道要選誰作為下任幫主,她這才跑了出來,想著隻要和清歡渡那位談好,便一定能夠在幫主之位中勝出。


    男子則是因為不放心她,所以才跟著她一路出來,隻是這路上,還真的沒有遇上過什麽大事,也算是相安無事。


    現在看著要臨近清歡渡,男子懸著的心也放下不少,覺得之後應當是沒有什麽問題了。


    這才在月色之中,出來和自己的師妹一起看看月亮。


    兩個人正說著閑話,遠處那邊,李扶搖就已經要回房了。


    劉衫也也覺得有些冷了,這就跟著李扶搖回房,但是李扶搖走了幾步,忽然說道:“你不留下來看看?”


    劉衫一怔。


    “李先生這句話什麽意思?”


    李扶搖說道:“這麽一場好戲,你應該喜歡的。”


    劉衫目瞪口呆。


    而在遠處,那邊欄杆前,那一對男子女子還沒回到房中,遠處甲板上便出現了一個白袍男子,他身形不算太過高大,但是還是有一種特別的氣態。


    站在遠處,他看著那邊喊道:“柳姑娘。”


    那女子名為柳月,聽到這道喊聲,便轉過頭來,看著那個男子,很驚異的出聲道:“是林劍仙?”


    來人就是那位號稱南郡劍仙的林芳,也就是那場大戰的兩位主角之一。


    但是也隻有這柳月和柳月的師兄才知道,這一次來,就是要和這南郡劍仙所在的宗門談生意的。


    柳月說道:“沒有想到林劍仙居然不在清歡渡,而在這船上。”


    林芳看起來沒有那麽囂張跋扈,隻是笑道:“和唐餘一戰之前,得到消息說是柳姑娘要來,便想著和柳姑娘在船上把事情談了就是,免得之後柳姑娘等著在下。”


    柳月抱拳道:“那便多謝柳劍仙。”


    林芳扭頭看著不遠處對那個男子說道:“我先和林姑娘談些事情。”


    那個男子點頭離開,這邊就隻是剩下了林芳柳月和柳月師兄。


    柳月原本要開口說一說他們宗門的報價和這份買賣的前景,林芳卻是搖頭問道:“聽聞柳姑娘和你這位師兄,是神仙眷侶?”


    柳月臉一紅,不知道這位南郡劍仙為什麽有此一問,但也是很快便說道:“不過是傾慕師兄而已,不曾有過別的。”


    林芳看著這邊這位柳月師兄,輕聲問道:“楊公子覺得呢?”


    那男子微笑不語,這時候眼裏有些極為怪異的情緒。


    柳月說道:“林劍仙神通廣大,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林芳沒有理她,隻是說道:“柳姑娘,我有一件事想要問問你。”


    柳月點頭,“有什麽事情,林劍仙盡管開口便是。”


    林芳說道:“若是在楊公子和貴幫幫主之位上,柳姑娘怎麽選?”


    柳月神情凝重,問道:“林劍仙此言何意?”


    那位南郡劍仙笑道:“就這個意思,要是想談成這筆買賣,那林某就想柳姑娘離你這位師兄遠些!”


    林芳聲音不大,但是言語太過鋒利。


    真有劍意在柳月身側。


    柳月看著林芳,整個人的神情不變,但是腦子裏卻在想著很多事情。


    自己和這位南郡劍仙雖然是從未碰過麵,但是對方知道她也不是不可能,況且要是對方真是對她有意,要以這種方式來讓她妥協,其實也不必如此。


    他本來就是南郡劍仙,在宗門裏地位舉足輕重,雖然在江湖上還沒有什麽大的名聲,但絕對不會太差,或許這一戰,之後便會走上江湖巔峰。


    反觀她的師兄,雖說在宗門裏也算厲害,但是比起來這位南郡劍仙,卻是差遠了。


    林芳看著柳月問道:“柳姑娘意下如何?”


    “我和師兄,情深義重,隻怕……”


    柳月還在猶豫,但其實已經是鬆口。


    那位楊公子已經歎了口氣,倒不是因為柳月這個樣子,而是因為了一些別的。


    他看著林芳,張了張口,到底還是沒有說出什麽來。


    林芳問道:“柳姑娘猶豫不決,那在下便再問過,若是柳姑娘在性命和楊公子之間,想選誰?”


    柳月瞪大眼睛,林芳已經把手搭在了她的脖子上,似乎有些鋒芒劍意就在這四周,反正總能讓柳月感受到死亡。


    林芳麵無表情的說道:“說啊,怎麽選?”


    柳月顫顫巍巍的說道:“林劍仙何至於此?”


    楊公子此刻終於開口,“夠了,師妹。”


    柳月一怔,但很快便意識到,原來喊得不是她,而是林芳。


    林芳看著麵前的楊公子,平靜笑道:“師兄,你這一走是多少年,我還以為師兄把我這個師妹都忘掉了,誰知道師兄還想得起來。”


    楊公子說道:“師妹一如當年,倒還是件好事。”


    林芳咧嘴笑道:“師兄你也看到了自己喜歡的女子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如何,現在便和我回山去如何?”


    楊公子搖頭道:“既然已經離開山林,這便不願意回去了。”


    林芳冷漠道:“那師兄是想看著她死在你麵前。”


    楊公子早已經看出來自己的境界已經不如自己的師妹遠矣,現在他更是連一動都不能動,哪裏還能講條件。


    “你殺了她,我也不會跟著你回去,更是不會喜歡你,師妹,你死了這條心吧。”


    林芳冷笑道:“那我就要看看,師兄到底是不是真的這樣鐵石心腸。”


    世人哪裏知道這位南郡劍仙竟然是個女子,也不會清楚她和這個楊公子的往事。


    隻有劉衫知道,那個白袍男子要殺了那個手裏的女子,他看了一眼身側的李扶搖,問道:“李先生,這樣都不出手啊?”


    李扶搖說道:“你急了?那你先上。”


    劉衫一咬牙,便朝著前麵走出兩步,大喝道:“住手!”


    林芳抬眼看去,在遠處看到李扶搖和劉衫兩人,李扶搖那個青衫男子沒有動作,之前喊住手的,是那個看著有些瘦弱的男子。


    林芳沒有說話,隻是船頭殺機已起。


    楊公子開口說道:“師妹不要妄造殺孽。”


    林芳說道:“隻要師兄肯跟我走,誰都可以不用死,你本來是個修士,能夠活好幾百年,為什麽非要在這俗世裏打滾?這於修行無益!”


    楊公子沒說話,好像是在考慮什麽,但又不太像。


    林芳冷笑道:“那就隻能先殺個人了。”


    說著話,她伸手將劍抽出,對著劉衫便扔了出去。


    那柄劍掠過欄杆,眼看就到了劉衫身前。


    劉衫臉色煞白,但還是趕緊喊了一聲李先生。


    片刻之後,鐵劍懸停在劉衫身前,不再前行分毫。


    船上響起一道聲音,“一介山妖,居然也會用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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