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裏沒有什麽滄海修士,境界最高的除去那位一直都待在摘星樓的昌穀先生,便隻有程府裏的那位陳老。


    延陵皇帝遇見解決不了的事情,一向是要先去找那位昌穀先生的,李昌穀在洛陽城待了百餘年,看過兩位延陵皇帝前後執政,也算是對洛陽城十分了解了,當年這位延陵皇帝還沒有即位的時候,少年時代,便經常出入摘星樓,李昌穀算是和他有半師之誼。


    往日他去摘星樓,那個男人都會坐在樓上,但今日沒有。


    延陵皇帝從摘星樓上走下來,看著在一旁站著的某位太監,問道:“昌穀先生去了何處?”


    那個在宮當差已經很多年的宦官,聽到皇帝陛下這樣發問,心裏很是疑惑,他一個宮裏的太監,怎麽能夠知道昌穀先生去了何處?


    延陵皇帝似乎也清楚他不會知道事實,問過一句話之後,便讓人守在摘星樓等著,而他便轉身去了那處陋巷小院。


    要去見那位偃青先生。


    延陵皇帝在朝堂上用極短的時間就把洛陽城和學宮的聯係降到了最低,而關於那些被罷免的官員,吏部新任的官員們也是用了最快的速度,把這件事處理妥善,一日之間,吏部便已經發出了數十份蓋有吏部大印的官碟,有了這些東西,這場朝堂換血,就算完成了。


    至於那些被罷免的官員們會不會生事,這不是吏部官員們擔心的,這是陛下的意誌,誰能違抗。


    更有好些大臣覺得十分快意,他們和延陵皇帝的意誌十分相同,都是想著要做那山上人間兩不見的事情,平日裏看著那些大臣仗著有學宮背景,而變得那麽囂張,心裏早已經不滿。


    現在這個局麵,是有些人想看到的,也是有些人不想看著的。


    但不管有沒有想看到,這個局麵已經定下來了。


    在那日朝會召開之後的第十日,延陵皇帝又發出了一道聖旨,這一次是對洛陽城裏的武將動手了。


    延陵軍伍,其中戰力最高是北軍府的邊軍,但軍中也有很多忠於延陵學宮的武將,很多人都在擔心在皇帝陛下處理洛陽城裏的事情傳了出去之後,北軍府會不會有所動亂,畢竟這樣一支邊軍,戍邊在北方,要是生亂,隻怕要給梁溪可乘之機,即便梁溪不動,要是裏麵有人起了謀亂之心,洛陽城擋得住北軍府的虎狼之師?


    所以在皇帝陛下開始處理洛陽城裏的將軍們的同時,已經煥然一新的朝中大臣們還是有很多遞了些折子。


    這都是勸諫,讓皇帝陛下不要太過激進。


    但事實上那位延陵皇帝沒有理會他們。


    隻是數日之後,北軍府便傳來消息,說是有數位將軍暴斃,這些人或許是一支騎軍的主帥,或是在軍伍裏廝混多年,根基深厚的邊軍大將,但不管是什麽身份,這些人,說死就死了。


    動手的自然是北軍府的隨軍修士,延陵皇帝既然早已經想到這件事,派往邊軍的隨軍修士自然不可能是和學宮有關係的人,都是他的心腹,等他的密令到了北軍府之後,隨軍修士們出手,麵對那些將軍,很容易便能成功。


    和對待文臣們不一樣,延陵皇帝對待邊境武將堪稱無情,不容辯解,不容多說,直接便出手要殺。


    延陵皇帝很清楚,這個天下,講道理的讀書人們固然煩,但卻不如一言不合便可提刀殺人的武夫來得可怕,所以麵對洛陽城裏的那些文臣,他能夠有足夠的耐心,和大度,但是麵對邊軍武將,延陵皇帝必須快刀斬亂麻。


    不留半點情麵。


    整個延陵不能動亂,因為在他做出這個決定之後,便要麵對著學宮,或許是……整個儒教。


    這是從六千年前開始,儒教和道門達成協議,這座山河開始出現三座王朝開始,便不曾有過的事情,有世俗王朝要想著抗衡山上的修士。


    這本來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但是延陵皇帝相信這是會發生的。


    所以就有了之前的那些事情。


    當然,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到發生之後,這隻是一個過程。


    延陵皇帝自己並沒有


    絕對的勝算,他要依靠的,不僅僅是李昌穀和陳酒這兩位登樓。


    他還需要更多人。


    需要很多劍士!


    在朝青秋登天一戰之前,劍士即便是有了起色,但也不夠和儒教或者道門任何一方扳手腕,但是在朝青秋在雲端殺了好些聖人之後,劍士一脈多了兩位劍仙之後,這種局勢便成為了過去,這是劍士們最好的時機。


    延陵皇帝也知道,所以他才敢去賭。


    但是現在他卻見不到李昌穀,延陵皇帝忽然變得有些心憂。


    ……


    ……


    血雨還在下,葉笙歌的那座小院裏的桃樹被淋了很多天,看著便極為淒慘。


    李扶搖站在屋簷下,現在他身上的傷勢已經好了很多,現在不管是一位朝暮境,還是兩位朝暮境,都不可能很簡單的就把他殺死了。李府就在隔壁,這些天或許是知道洛陽城裏發生了大事,李父和李母都很擔心,幾次表示要讓李扶搖回去,但李扶搖都拒絕了。


    他喜歡待在這裏,看著那場磅礴血雨。


    因為他發現一個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這雨裏有劍氣。


    前後三位聖人被殺,讓這場大雨顯得氣勢不小,而且沒有很快就結束的樣子,但是三位聖人離開,最後卻都比不過那位劍仙離開人間。


    朝青秋占據了六千年來所有劍士的氣運,所以他能走得那般高,但一朝離開,便把這些氣運都還給了人間,不出意外,接下來的時間,就是劍士一脈的大年。


    不知道有少劍士要在這個大年中崛起,更是有不少劍士都在想,之後人間的第一位劍仙會是誰。


    而這場血雨,則是屬於朝青秋自己留給人間劍士的饋贈,裏麵的劍氣,都是朝青秋的劍道。


    他把自己的劍道給全天下的劍士看,能得到些什麽,全看自己。


    李扶搖在屋簷下已經看了半個多月的雨,也是看了半個多雨中的劍,有了很多感悟。


    他相信要是這場雨下個一年半載,他會很快走到春秋境裏。


    雖然誰都不知道這場雨會下多久,但一年半載,顯然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李昌穀早就來了,他在李扶搖身旁站了很久,一直都沒有說話,這位洛陽城劍道境界最高的男人,懸著那柄苦晝短,神情很平靜。


    在沉默了很久之後,李扶搖先開口問道:“昌穀先生,你知道咱們那位陛下肯定特別想見你,為何你要陪我在這裏看雨?”


    洛陽城裏發生了這麽多事情,隻要不是個瞎子,自然都會知道,李扶搖雖然沒有離開過這座小院,但是有李父每日堅持過來對他講過一次洛陽城的局勢,他也知道。


    延陵皇帝想了很多年的事情,現在終於開始做了。


    但是看起來,那位皇帝陛下,遠遠還沒有達到自己想做什麽便能做成什麽的地步。


    清理完洛陽城這個爛攤子,便要麵對學宮這個龐然大物,他自然會要尋求幫助。


    李昌穀是他和劍士一脈的橋梁,他自然想要通過李昌穀,和劍士一脈達成某些協議。


    儒教也好,道門也好,都喜歡在世俗王朝裏確立自己的地位,但是劍士一脈卻沒有這個想法,他們往往是最灑脫的修士,一人仗劍,天地之間何處都可去,對世俗王朝的更替,從來都不關心。


    所以延陵皇帝才很需要他們。


    這樣的修士,就是延陵皇帝覺得人間和山上兩不見的狀態。


    要是在往日,劍士們也沒有興趣會幫助這位延陵皇帝。


    但現在的人間,什麽都有可能。


    什麽都不同了。


    李昌穀看了那些如血的雨絲,平靜說道:“那孩子找我便是想讓我找你,找你便是想讓你找那位掌教,我直接來找你,便省去了中間的麻煩。”


    李扶搖笑了笑,關於延陵皇帝下一步要做的事情,他也想過。


    李昌穀問道:“劍山已經成了大餘的國教,地位尊崇,你的那位師兄更是已經成了劍山掌教,你就沒有什麽別的想法?”


    李昌穀言下之意,李扶搖倒


    是很清楚,劍山是劍士的聖地,但那是建立在人間隻有這麽一座劍道宗門的前提下。


    現在人間已經變了,當然可以出現第二座劍道宗門。


    吳山河是劍山掌教,李扶搖也可以是座別的劍道宗門的掌教。


    這本來就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劍山也好,還是別的什麽也好,在如此的人間麵前,自然也不會想著仍舊以一家劍道宗門的地位而阻攔整個劍士一脈。


    李扶搖搖搖頭,“我沒有什麽興趣。”


    論聲名,他比吳山河還要高。


    即便是因為他和青槐有些關係,而導致很多劍士對他有惡感,但也絕對會有很多人不在意,李扶搖登高一呼,也會有很多人願意跟隨他的腳步。


    畢竟在朝青秋離開之後,誰會成為下一位劍仙,李扶搖的名字一定會在這裏麵。


    這位練劍不過十數載,便已經成為一位朝暮境的年輕劍士,前途不可限量。


    要是他以後成為了朝青秋那樣的劍仙,隻怕和妖族某位天才女子有些羈絆,也隻會被說成這位劍仙的風流趣事。


    被人津津樂道。


    很多人都會願意跟著一位未來的劍仙繼續前行。


    但是架不住那位未來的劍仙不願意。


    李扶搖看著李昌穀說道:“昌穀先生既然自己便是一位登樓劍士,境界足夠,聲名這種東西,也不太欠缺,為何自己不走出來。”


    要做一教之主,自然是境界越高越好。


    像是李昌穀和周青這些登樓劍士,要是想建立劍道宗門,都是很容易的事情。


    李昌穀摸著腰間的苦晝短劍柄,笑了笑,然後說道:“我想往前再走一步了。”


    李昌穀已經是登樓劍士,再往前走一步,自然就隻能是滄海了。


    李扶搖看著李昌穀,確認他沒有開玩笑,便笑了起來。


    人間劍士們都在瞎猜,就像是他和師兄這樣的年輕人,即便走得再快,但距離這麽些早已經成名的劍道前輩,還是有那麽大一截路要走,怎麽可能比他們更快便到滄海境。


    隻是李昌穀要走到滄海境,那便真的不能坐鎮某一座劍道宗門了,這天地這麽大,哪裏有人見過一位滄海劍仙在一座宗門裏坐鎮的。


    這又不是六千年前。


    “朝劍仙留給人間太多東西,給我的尤其多,我要是再不往前走,便是辜負他了,隻是生出這個想法,但不見得能夠走得太快,或許十年,或許二十年。”


    要是在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內便真的能夠成為一位滄海修士的話,這也算是極快的速度了。


    李昌穀看著李扶搖說道:“你也很有機會,我們先走,你們在後麵,路就要平坦一些,這是朝劍仙之前為我們做的事情,現在該我們為你們做了。”


    李扶搖想著朝青秋離開之後的人間,原來真的覺得有了些新的意思。


    李扶搖說道:“我們也要為劍士們做些什麽,雖然我不會去做陛下想要我做的事情,但是我能給他一個更好的答案。”


    李昌穀笑了笑,他早就知道,李扶搖會這樣做的。


    他看著李扶搖,忽然開口說道:“我想你不太明白為什麽朝劍仙要堅持離開人間,也不太明白他為什麽要用這種方式。”


    朝青秋離開人間,依著他來說,就是倦了,但是倦了,完全可以選擇去天外,但是他最後卻沒有這麽做,便有問題。


    或許是天外有些什麽他不願意見到的,或許是人間有什麽他沒有做完的。


    李扶搖看著李昌穀,知道他既然說出這樣的話,自然是有些答案的。


    李昌穀平靜說道:“你還記得你去霧山之前,我們見過一麵,我跟你說過的那些話?”


    去北海進入霧山之前,李扶搖的確是在洛陽城裏和李昌穀說過些話。


    談論的是六千年前的事情。


    最後李扶搖也在霧山裏找到了那位言河聖人的半本手劄,他一度接近得到真相。


    李昌穀點點頭,“朝劍仙不選擇去天外,應當就是為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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