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叫做得意樓,名氣取的很好聽。


    李扶搖走進酒樓的時候,客人已經不像是之前那般有那麽多了,隻需要抬眼,便能看到在一樓一處偏僻處的魚鳧和青泥。


    想來便是魚鳧選的位置,她知道李扶搖不喜歡熱鬧。


    至少是不喜歡吃飯的時候有外人打擾。


    李扶搖走到桌前,魚鳧起身,驚喜問道:“公子贏了?”


    李扶搖搖著頭,拿著那個紅薯,“老家夥認錯人了,都是誤會,這不還送我一個紅薯?”


    魚鳧看著那個紅薯若有所思,青泥則是神色如常。


    李扶搖笑道:“點菜。”


    魚鳧說了一聲好,很快李扶搖心心念念的那盆白煮豆腐便端了上來,當然,除此之外還有些其他菜品。


    必不可少的辣椒碟是魚鳧親自拌的。


    李扶搖吃了一塊豆腐,發現的確是很好吃,等到第二次蘸了辣椒油之後,便更覺得是人間美味。


    李扶搖笑著點頭,知道算是沒來差。


    不管是剛才要打的那一架還是現在這頓豆腐。


    魚鳧笑著說道:“公子,奴婢已經向酒樓討要了配方,等咱們回到小邑樓也可以自己做了。”


    酒樓有一道極其出彩的菜品不容易,便是靠著這道菜才能立足不倒,自然是視若珍寶,一般情況下自然是不會把秘方告訴其他人,可實際上呢,隻要銀錢到位,不僅連秘方可以給,就連酒樓都能出手。


    小邑樓立足於北海江湖,是第一劍派,自然銀錢少不了,魚鳧下山之前特意去向山上要了好些銀子,其餘人可以不給,可是李扶搖要,這沒有誰敢怠慢。


    有了錢,便有了配方。


    李扶搖知道這個道理,因此並未多過問。


    他想著藏劍樓裏的劍譜還有大半,至少還要等著明年秋天才能讀完,這剩下的大半年裏,倒是可以吃上幾頓豆腐和火鍋。


    李扶搖想著要是把這豆腐放在火鍋裏煮又該怎麽樣?


    想著這些,吃著豆腐,李扶搖想了很多,神遊萬裏之後再回神,眼前的豆腐已經涼了。


    李扶搖放下筷子。


    有魚鳧遞上來布條。


    李扶搖擦了擦嘴,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真像是個公子了。


    過慣了好日子,再轉頭去過壞日子也難,李扶搖被人伺候習慣了,要是以後獨自行走江湖,隻怕也不習慣。


    正要起身,酒樓裏便走進來了一群人。


    為首的公子哥玉腰帶,金線長袍,腰間懸著一柄鑲滿寶石的長劍,長得也算是俊美,隻是臉色蒼白,看起來便知道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他身旁倒是沒有佳人,隻有一群扈從。


    公子哥落座之後,隻點了一盆白煮豆腐。


    等菜的時候看了李扶搖一眼,還遙遙點頭示意。


    李扶搖點頭回禮,便走出酒樓。


    隻是忘了外麵正是大雪磅礴,三人站在門口有些窘迫,李扶搖如今的境界修為足以用劍氣撐開一個屏障,讓三人都免受風雪。


    隻是在世間行走,未免有些駭人聽聞。


    魚鳧聰明伶俐,很快便返回客棧借了傘,再走出門時便說是去替公子買傘,李扶搖點頭致意,魚鳧現在行走江湖,應當是沒有大礙了。


    看著魚鳧的離開視野之後,李扶搖便笑道:“她確是要比你聰慧很多,很討喜的。”


    青泥閉著嘴巴不開口。


    李扶搖隨口說道:“走走吧。”


    現在下著磅礴大雪,李扶搖卻提出要走一走,怎麽看都不是個好想法,可青泥隻是點點頭,然後怯生生說了個好字。


    李扶搖和她一起走出酒樓屋簷,在大雪中緩行。


    走過一段距離,李扶搖率先開口說道:“莫闊為什麽要殺我,這種事情想來你就算是知道一些,也不可能都知道,那我還是等著去問他好了,你說說你為什麽會想著要告訴他我要去什麽地方。”


    所謂開門見山,不過如此。


    青泥咬著嘴唇,沉默不語,很快便被雪花落滿了頭,就像是生了一頭白發。


    李扶搖見青泥不說話,便繼續說道:“你不能練劍,是天注定,我也沒有辦法,有些事情,不是努力了就能成的,你說一條狗努力一輩子能打得過老虎嗎?男人再怎麽努力生得出孩子嗎?”


    “努力了沒有結果的事情很多,但我們本來就不該抱有怨念,因為有些事情真是天注定,比如我認識一個人,他喜歡了一個女子,不管再如何向她表達情意,女子始終無感,這是誰的錯?誰也怪不得,你喜歡別人,別人沒有非要喜歡你的義務,所以對於世間太多事,失望是常有的,但不要因此做出些什麽惡事來。”


    “我就算是死在了這裏,也沒有什麽效果,即便是他做成了想做的事情,也是如此,你不能練劍便是不能,改變不了。”


    “這些事情,發生在旁人身上,我沒見到,即便以後聽見了,最多是哀歎一聲那個人怎麽那麽倒黴,也注定不會如何去做, 為了一個不認識的人報仇這種事情,我也做不出來,但這件事已經發生在了我的身上,我便要做些什麽才行。”


    說到這裏,青泥潸然淚下,“公子是要青泥死嗎?”


    李扶搖轉頭看向她,輕聲道:“你到現在都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麽要我死。”


    青泥哭著開口,“公子為什麽斷定是我?”


    生死都是大事。


    從竹樓出發到這酒樓前,他的行蹤便隻讓魚鳧和青泥知道,為何對方會在這麽短暫的時間裏便設下埋伏,自然便是知道李扶搖的行蹤,或許是早有準備。


    本來魚鳧的嫌疑要更大一些,畢竟最開始是她提出來的要在山下吃豆腐。


    隻是青泥表現的太沒有存在感了,顯得太過刻意。


    世事反常便有妖。


    更何況下山之前帶劍匣,還是青泥搶著要去拿的。


    種種來看,便隻能是她了。


    要是從更深層來想,也隻有她有動機,魚鳧有了練劍的天資,走在一條美好的大路上,雖然走得不會太遠,但至少是有希望,自然不會去害有可能讓她喪失這條路的李扶搖。


    而青泥隻能成為江湖武夫,相比較起來魚鳧,嫉妒很正常,除此之外,自然還會有些其他原因,莫闊許了些好處也很正常。


    原因不止一個,李扶搖不想去多問。


    青泥不想說,他何必多此一舉。


    這數月相處,李扶搖教她的那些情分一同消散在風雪裏便是了。


    被雪花飄滿腦袋的兩人停下腳步,李扶搖看向青泥,忍不住說道:“你再說些什麽吧,無論是想求我饒過你的性命還是別的什麽。”


    李扶搖還是在給她活下去的機會。


    青泥擦幹眼淚,忽然笑道:“公子可以猜猜看,為什麽我要這麽做。”


    李扶搖搖頭說道:“不猜了。”


    做了好事沒有得到善果的事情,李扶搖不止遇到過一次。


    上一次是李扶搖救下了一群人,陸小婉的責怪。


    但也可以解釋為李扶搖畢竟是殺了陸小婉的親人,可這一次,卻不是如此。


    李扶搖自認並未作出什麽對不起青泥的事情。


    因此有這個結果,便有些傷心。


    兩人站在街道上,看著這滿天大雪。


    李扶搖靜立無語。


    青泥低聲說道:“公子其實是好人,隻是……”


    後麵的話不知道是因為李扶搖不想聽還是雪太大,聲音反正是被淹沒在了雪中。


    李扶搖沒能聽到。


    風雪越大,人心越寒。


    李扶搖轉過身看著她,輕聲說道“我們終將會為自己做過的錯事付出代價。”


    青泥點點頭,自知難逃一死,便開口問道:“公子動手的時候能別讓我看見嗎?”


    李扶搖點點頭。


    青泥轉身緩緩而行,快要走到街口的時候,李扶搖出了一劍。


    青泥緩緩倒下。


    李扶搖站在原地,看著風雪將她的身軀掩蓋。


    魚鳧撐著傘緩緩而來,實際上她手上也隻有兩把傘。


    她走到李扶搖身側,替他撐傘,兩個人都看著那具屍體。


    “誰都想活得更好,但不該做出些惡事的。”


    魚鳧點頭,“公子,魚鳧有沒有做錯?”


    她當時站在酒樓門口說要去買傘,實際上還是已經知道了到底是怎麽回事,她不傻,相反,比起來青泥不知道要聰明多少。


    可說實在話,青泥和她也是好朋友。


    當真要眼睜睜看著她死,她一定會求情的,可這本來就有錯的青泥,她不願意讓李扶搖難以抉擇。


    故而不見,便是最好的選擇。


    李扶搖看向魚鳧,認真道:“未免顯得有些薄情了些。”


    魚鳧輕聲問道:“公子,魚鳧可以給她收屍嗎?”


    李扶搖點點頭。


    隻是隨即又說道:“買口好點的棺材。”


    魚鳧點頭應下。


    “我在酒樓等你。”


    說完這句話,李扶搖想起之前青泥說的那些話,低聲喃喃道:“好人就更不該被這麽對待。”


    回到酒樓,李扶搖要了一壺酒,就坐在門檻上,惆悵獨飲。


    看著滿天風雪。


    那個早先在酒樓裏的年輕公子哥提酒走出來,看到坐在門檻上的李扶搖,笑了笑便坐到他身旁,提起酒壺搖了搖,然後歎道:“人間詩,人間詞,寫盡人間萬種癡,怎奈多少相思都無藥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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