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或者說直到上一刻,不管是相國府內,還是說梁王府,亦或者是李扶搖和謝應,這三方都刻意的忽略了一件事情。


    直到欒言想通了這件事當中的緊要地方。


    為何在淮陽城內局勢算不上是晦暗不明的情況下,那位皇帝陛下一直無動於衷,除去之前召見過六部尚書和幾位禦林軍統領,和將那位內務府總管太監薛雨秘密的處死之外,便沒有再做過什麽事情。


    太過於平淡。


    這座淮陽城裏威望最高的是欒平,軍事才能和野心最大的是梁王,最不想爭的是齊王,一直希望淮陽城大亂的是李扶搖。


    可這座淮陽城的主人,是陳國皇帝。


    這一點毋庸置疑。


    因此在淮陽城裏要生事,怎麽能讓那位皇帝陛下不聞不問。


    他不該擺出這樣的姿態。


    唯一能夠解釋的理由便是那位皇帝陛下也在想些什麽事情,或許正在做些什麽事情。


    “可皇帝陛下在深宮之中,能做出些什麽來逆轉局勢?”


    欒言實在是有些不理解,他緊皺眉頭。


    欒平走過來,平靜說道:“當年先帝選皇子登大寶時,看似梁王是因為自家母妃的原因才被貶謫到了邊軍之中,其實那位先皇何嚐不是為了能讓皇帝陛下順利登基,既然是先皇看重,咱們這位陛下還真沒那麽好招惹,梁王要起事,若是皇帝陛下一下子就給我寫信,這場亂局,他沒有半分勝算,可直到今晚之前,皇帝陛下才給我來了第一封信,內容也很簡單,隻有幾個字,上麵說要我注意,今夜不要出門。”


    欒言驚駭道:“皇帝陛下要先發製人,可他手上有什麽?”


    欒平嗬嗬笑道:“梁王有的,皇帝陛下自然也有。”


    欒言恍然大悟,“梁王收買了禦林軍統領,皇帝陛下也能重新掌握兵權?”


    欒平緩緩點頭,有些感歎,“咱們這位皇帝陛下啊,除去失去了當初那些雄心壯誌之外,謀略其實不差的,為君之道更是駕輕就熟,今夜這場亂局就要落下帷幕,你的大考也要結束了,說實話,我有些失望。”


    欒言低下頭,慚愧的說道:“愧對父親。”


    欒平擺擺手,率先走出相國府,“走吧,咱們去看看,看看這亂局之中,誰能勝出。”


    欒言回過神,趕緊跟上欒平的步伐,跟著他一同走出相國府,走向皇宮方向。


    ——


    今夜月色很美,掛在夜空中的那輪明月顯得十分皎潔,照在玉白色的石塊鋪成的皇宮地麵上,竟然隱隱能夠看到有些光芒。


    駐守皇宮的禦林軍一共兩千人,總共四個統領,每人各統領五百人,以眾星拱月一般分布在皇城四個角落。


    拱衛皇城。


    陳飲是這四個統領之中最為年輕的一個,才堪堪到而立之年,這位與國同姓的禦林軍統領是皇室之中一支偏房的子弟,但是因為頗具才幹,才被陳國皇帝提拔為禦林軍統領,成為這皇宮裏四大統領之一。


    要知道,要想成為這皇城裏的禦林軍統領,除去家世要幹幹淨淨之外,也應當是在戰場上有過功勳的武人,其餘三人便是如此,唯獨陳飲是以皇室子弟的身份坐上的這禦林軍統領位置,因此從一開始,便在軍中頗有微詞。


    不少禦林軍將士對於這位統領,並非完全信服。


    今夜皇城之亂,始於南大營。


    那位在邊軍之中攢夠了功勳的南大營統領在亥時收到了一封密旨,密旨上內容倒是不複雜,就是寥寥幾句話而已。


    但這位南大營統領在收到這封密旨之後,當即便領著數十位親衛去了一趟北大營,直闖北大營,將那位北大營統領,直接一刀給斬下了腦袋。


    然後這位南大營統領在短暫的一刻鍾以後,便將北大營將士完全控製住,接下來,這位南大營統領,在邊境沙場之中摸爬滾打十餘年的百戰老卒,便領著身後的一千人,去與西大營的統領匯合,想著要對東大營的陳飲完成合圍,一舉將這個平日裏早就看不慣的皇室子弟斬殺在東大營。


    隻不過當這一千禦林軍浩浩蕩蕩往那東大營而去的時候,不知道什麽時候,陳飲領著五百禦林軍士卒便來到了大軍最後麵。


    陳飲沒有猶豫,即刻便帶著這五百士卒生生從南大營大軍的身後鑿了進去。


    平日裏四個大營的禦林軍將士便一直都算是有些不大不小的矛盾,其中東大營和南大營積怨最深,這一次在各自的統領帶領下在皇城中開始廝殺,最開始兩方都有些茫然,可等真有袍澤在身旁倒下之後,便各自都激發出了凶性,不需要誰多說,兩方將士再也不顧什麽袍澤之誼,完全殺紅了眼。


    每時每刻都有禦林軍將士,廝殺聲振聾發聵,在寂寥的皇城之中飄蕩。


    讓一眾宮女太監都不知所措。


    內務府那邊,新任總管太監李福祿派了好些小太監出去,去安撫那些太監宮女,並且下了嚴令不讓他們踏出房門半步,做完這一切之後,李福祿從床底下抽出一把短刀,別在腰間,開始和身後的好些太監往禦書房而去。


    那些太監裏,老少皆有,有在宮裏已經待了許多年的老人,也有才入宮的生麵孔,但不管是誰,走向禦書房途中,臉上都是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情。


    今日之事,太大。


    而在嚴陣以待的西大營,那位本該是也收到皇帝陛下密旨的統領此時此刻卻是隨意將那封密旨扔進了火堆了,然後這位同樣是在沙場上打拚超過十年的西大營統領盯著麵前的五百禦林軍將士,朗聲問道:“諸位可願去掙一個錦繡前程,從此衣食無憂?”


    五百禦林軍沒有答話,隻是有些人互相對視,都看出了對方眼裏的茫然。


    西大營統領哈哈笑道:“不錯,本將今日就是要行謀反之事,梁王殿下同是軍伍出身,不知道要勝過皇帝陛下多少,為何當不得皇帝?咱們的陛下已經不是當初的陛下,若是再讓他多坐幾年龍椅,隻怕連周國大軍都要攻到淮陽城下了,與其如此,倒不如讓梁王殿下做這個皇帝,帶著咱們去大周少梁城看看!”


    這一席話一說出口,那五百禦林軍將士臉上便都充滿了向往之色。


    這位西大營統領不再說些什麽,隻是默默抽刀,走出幾步之後,才朗聲道:“要跟本將去搏一個錦繡前程的,跟在本將身後!”


    隨著西大營統領往前走,身後聚集了越來越多的禦林軍將士。


    而這位西大營統領要去的地方,不是那處焦灼的戰場,而是直奔禦書房。


    擒賊先擒王,殺人便要先殺陛下!


    禦書房外,不知何時已經聚集了多達百位皇宮大內高手,一些皇室子弟更是人人提劍,護衛住了這處地方。


    那些皇宮平日豢養的大內高手,都是江湖上一流的好手,以一敵十其實不算是什麽難事。


    因此當李福祿和一眾太監來到禦書房前的時候,沒人在意那位年輕太監的想法,李福祿小跑幾步,撲通一聲,直接跪倒在了禦書房外,然後這位新任內務府總管太監扯開嗓子吼道:“奴婢救駕來遲,罪該萬死!”


    李福祿身後的一眾太監看見李福祿跪下之後,也跟著跪下,嘴裏念念有詞,都是和李福祿一樣的說法。


    禦書房被人推開,在一眾大內高手重重護衛下的顯身的陳國皇帝神情疲憊,看著身旁的一個老者問道:“派人通知了齊王府,朕的那位皇弟沒有任何要來見朕的意思?”


    老者恭敬答道:“啟稟陛下,齊王說是已經睡下,齊王府的管家說是不敢打擾,按著陛下的意思,沒有將現如今皇城裏的局勢告訴齊王。”


    陳國皇帝冷笑道:“既然如此,派人剿了荀府,至於齊王妃,頭顱割下之後送往齊王府便是,朕這位皇弟一向不爭,現如今都還想著置身事外,可朕卻真不想他站在遠處看著朕了,怎麽想都覺得朕和梁王是猴子一樣。”


    老者點點頭,躬身退去。


    陳國皇帝看著始終跪在地上的李福祿,笑問道:“李福祿,梁王到哪兒了?”


    李福祿驀然抬頭,一臉驚駭。


    陳國皇帝搖了搖頭,“大義滅親,才讓朕信任你,可你到底是個什麽性子,薛雨能不知道?薛雨能讓你做他的兒徒弟,便知道他該是絕對信任你才是,薛雨比朕要像個好人,眼光也不差,因此你能出賣他,朕便不信你。”


    李福祿頹然跪坐在地麵上,神情古怪。


    陳國皇帝看著遠處,嗬嗬笑道:“梁王該到了,不知道欒相國會不會來看看,要是都來齊了,正好一起解決了。”


    在西大營往禦書房趕的路途中,那位西大營統領被人從身後一刀刺進了身子,緊接著,周圍數位禦林軍將士紛紛抽刀,朝著那位西大營統領的身上砍去。


    那位西大營統領一句話沒能說出,便死得不能再死了。


    然後那位一直被西大營統領排擠的副統領朗聲高喝道:“諸位將士,隨我去禦書房護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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