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中,當朝覲結束之後,一名禮官捧著一卷詔書走上丹陛,大聲誦讀:


    “吾立為天子,帝有天下,十二年於今矣。與天下之豪士賢大夫共定天下,同安輯之。其有功者上致之王,次為列侯,下乃食邑。而重臣之親,或為列侯,皆令自置吏,得賦斂,女子公主。為列侯食邑者,皆佩之印,賜大第室。吏二千石,徙之長安,受小第室。入蜀、漢定三秦者,皆世世複。吾於天下賢士功臣,可謂亡負矣。其有不義背天子擅起兵者,與天下共伐誅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劉邦頒布的這道詔書,其實內容很簡單,就是你們跟著我打天下,有功勞有苦勞,因此有封地的再多發莊園,沒封地的在長安發一套小房子。


    這樣,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們的事情,那麽你們也不能做對不起我的事情。


    誰要是敢對不起我,那你們就跟我一起打他!


    在禮官念著詔書的時候,劉盈的目光停滯在英布臉上,隻見他雖然麵不改色,但其實很多細微的小動作卻暴露了他內心的慌張。


    詔書裏說的‘與天下共伐誅之’的那個人,大概率說的就是他……


    至於英布的慌亂也很好理解,當年他決定造反之前,曾經和手下的將軍說,上老矣,厭兵,必不能來。使諸將,諸將獨患淮陰、彭越,今皆已死,餘不足畏也。


    如今,劉邦精神矍鑠,整天惦記著跑出去玩不說,前天還給他們表演了一把肉十斤,飯一鬥……雖然演砸了,但他這個年齡段尚有如此胃口,足以讓人震驚了。


    畢竟和劉邦差不多年紀的始皇帝,現如今已經又快到了是一條好漢的年紀了……


    彭越雖然大腹便便,看上去如同一座肉山,但他那是在間接的表示臣服,而且他們這種人狠著呢,減肥不過是分分鍾的事情!


    而且英布還知道,彭越現在是劉盈的一條狗,讓他咬誰他咬誰!


    至於韓信……


    嗯,反正英布根本不敢正眼看韓信。


    畢竟韓信再政治白癡,這些年的痛定思痛,也知道了誰才是當年坑他的罪魁禍首!


    不過,這不妨礙韓信極度鄙視劉邦,日常和劉邦相處的時候宛如一隻紮撒著羽毛的小公雞,總是惦記著撲上去叨他兩口解解氣……


    所以,當詔書頒布的時候,不僅劉盈在注視著英布,特意坐在英布身後的韓信,更是發出了隻能有英布才能聽到的桀桀怪笑。


    就,十分幼稚……


    當第一封詔書念完之後,換了一名禮官上前,念起了第二封詔書。


    這份詔書同樣是論功行賞的詔書,表彰的是此前北伐匈奴的有功將士,其中上郡郡守林摯因為陣斬樓煩王而得的首功,不過並沒有對之前的爵位有所調整,依然還是受爵平棘候,隻是將食邑從之前的千戶,調整為了一千八百戶。


    而其他的功候,諸如周勃這樣跟著劉盈狠狠的吃了好幾口肉的功候,從之前的八千一百八十戶,調整為了八千五百戶;韓信則從之前的食邑八百戶,增加到了一千兩百戶……


    嗯,韓信之前獲得淮陰侯食邑其實不少,隻不過因為他當眾讓劉邦難堪了幾次,劉邦自然不慣著他這毛病,狠狠的削減了他的封地……


    至於其他人,則都有或多或少的幾百戶食邑,隻不過並沒有新的侯爵產生。


    畢竟漢朝沿用的是周朝的禮製,諸如分封諸侯、王爵繼嗣這樣的大事,都是留在夏至日那天,祭告上天之後才會舉行。


    因此,名義上前來長安遊學的長沙嗣王吳臣,就顯得格外淡定。


    隻要交好劉盈,再加上不做出惹怒劉邦的舉動,那麽他的長沙王之位就十拿九穩,任他的兄弟們如何興風作浪也不怕!


    而當第二封詔書念完,接著就是第三封詔書。


    這封詔書,就不再是一團和氣了,而是申斥,是懲罰。


    對象,自然是當眾毆打了自己親弟弟的齊王劉肥。


    這些天裏,不僅戚姬總是哭哭啼啼的鬧騰,而且朝中大臣,比如叔孫通等儒家士子,甚至於法家、黃老等學派的大臣也聯名上書,要求懲辦劉肥。


    嗯,這些大臣並沒有收戚姬的錢,主要是為了維持國家秩序。


    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這是維係社會道德,以及國家穩定的重要因素。


    至少在這一時期的人們看來,是這樣的。


    尤其是劉肥、劉如意這樣的一個齊王、一個趙王,位極人臣,更是要作為萬民表率!


    哪怕私下裏人腦子打成狗腦子呢,但至少明麵上要裝作一副相親相愛的樣子!


    所以,劉邦盡管覺得這隻是一場家庭糾紛,但還是從了那些大臣的奏疏,選擇在今天這個場合上下詔書申斥劉肥。


    而口頭申斥很明顯不會讓所有人都滿意,因此還是老套路,讓劉肥即刻返回封地閉門思過,沒有詔命不準離開齊王宮一步,同時削了他十個縣的封地,劃歸漢庭中央管轄!


    劉肥雖然滿臉不忿,但在這種場合下還是乖乖叩頭認命,旋即在兩名持戟郎中的陪同下走出宣室殿,隻是他在轉身的時候,惡狠狠的瞪了一眼滿臉洋洋得意的劉如意。


    很明顯,齊趙之間的冤仇已經徹底解不開了。


    劉盈麵不改色,隻是攏在袖袍下的手指纏繞在一起抖啊抖,顯示了他此刻的愉悅。


    畢竟這時候的縣,其實換算成後世的話相當於是地級市,即便是齊國底子厚,可也架不住一次就沒了十個縣!


    劉盈之前送給劉肥虎鞭、肉蓯蓉這些藥材的時候,就是聽說劉肥一口氣納了七個侍妾!


    所以,劉肥多子多孫,齊國就再也不是威脅。


    重要的是,無論劉肥劉如意以及其他的兄弟如何鬧騰,劉盈都不願意和他們刀兵相見,因此能通過推恩令之類的手段和平解決,最好不過了。


    反正隨著工業化的推進,即便是千畝良田,一年的收益也趕不上一個二三十人的小工廠。


    土地貴族,將很快被資產階級所替代。


    而在漢國這片熱土,生意人?


    嗬嗬。


    ……………………………………


    夜色降臨,按照慣例,新年朝會變成了吃吃喝喝的宴飲。


    劉邦覺得有些氣悶,所以披上一條油光水滑的貂皮大氅,緩步走到了長樂宮的最高處,靜靜眺望著滿城的萬家燈火。


    也許,郡國製度錯了?


    藩王橫行不法,功候囂張跋扈!


    尤其是那個看著長大,性情敦厚的兒子,僅僅是外放做了不到一年的藩王,就性情大變,讓自己都覺得很是陌生!


    或許,那個人的做法才是對的?


    不,不是這樣。


    曆史已經用實際證明了,外無強藩,內有奸佞!


    可問題是,強藩必然造成天下動蕩!


    比如此刻,劉邦看著簇擁著劉肥離去的數千鐵甲騎兵,心中悚然一驚。


    他因為自忖對這個庶長子虧欠太多,不僅封了齊國這個東方強國給他,而且對於武備方麵也很是縱容,特許齊國可以擁有一萬名人馬具甲的重裝騎兵!


    這,會不會是自己真的錯了?


    劉邦站在瑟瑟寒風之中,緊了緊身上大氅,隻覺得高處不勝寒,心中滿是孤家寡人的念頭。


    “爹,我娘讓你回去!”


    劉邦回頭,看著一溜煙向他跑過來的劉盈:“怎麽了?還讓不讓人清靜一會兒了?”


    劉盈雙手一攤:“怪我咯?盧叔和樊噲喝醉了扭打在一起,大父不在,爹你也不去,難不成讓我娘去勸?”


    下一秒鍾,劉邦朝著宣室殿的方向氣哼哼的大步流星而去,之前的擔憂全都隨風而去,後人的事情就交給後人解決,反正他家的小崽子很有本事,用不著他這個老子操很多心!


    ……………………………………


    漢十三年十月初五,未央宮,椒房殿。


    在漫天風雪中,劉盈走進殿中,將沾著雪花的熊皮大氅遞給迎上來的小內侍,接著用眼神調戲了一下看到他就笑的眉眼彎彎的竇漪房,旋即走入東暖閣。


    “娘……吔,你怎麽又來了?”


    在劉盈的一臉驚詫中,左右開弓炫著點心的劉樂愣住不動,腮幫子鼓鼓如同倉鼠,好一會才滿臉委屈的說道:


    “我怎麽就不能來了?我來看娘還不行?輪得到你管我?再說了,這裏也是我家啊!”


    劉盈一臉嫌棄的坐在呂雉身側:“還懂不懂規矩啊?出嫁的女子進入宮闈之前需要提前半月報備,之後最多停留半個時辰……”


    劉樂揮舞著手臂,大聲嚷嚷:“哪來的規矩,你拿來我看!要是被我知道是你瞎編的,就打爆你的狗頭!”


    “粗俗!”劉盈藏在呂雉身側:“娘,你看姐姐!她又要打人了!”


    呂雉看著扭打中的一雙兒女,做出一臉慈祥的表情:“叫我幹甚?如今你阿姊已經不歸娘管咯!你要找,就找張不疑去!”


    “哼!他還敢管我?”


    追著劉盈跑的劉樂得意洋洋的扭頭說了一句,旋即就因為分心,而被劉盈很是熟稔的抓住手臂,擰身下蹲,吧唧一聲摔在了地上。


    “就是這種感覺,爽!”


    “臭弟弟我饒不了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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