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舍之中,呂釋之和九江國令尹東西昭穆而坐。


    令尹,其實就是楚國對丞相的一種稱呼。


    呂釋之對於共敖讓這樣的高官前來和自己對接這件事,其實心中很是滿意。


    隻是他看著對方青澀的麵容,眉頭不禁微微皺起。


    二十郎當歲的年紀,何德何能就做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官?


    他二人互通姓名之後,呂釋之心中頓時酸了起來。


    九江國的令尹,名為共尉,乃是共敖之子,如今的九江國太子。


    共敖這個人雖然是楚國王族,羋姓共氏,但和熊氏之間的關係,和路人也沒有太多差距。


    所以在共敖的少年和中年之時,都過得很苦。


    也就是在這段時間,和他感情深厚,相濡以沫的發妻,在生下了共尉之後就因病去世了。


    愛屋及烏之下,共尉才能在身居九江國太子之位時,成為掌握整個九江國政務的令尹。


    當然了,很多具體的事情都是由其他的文吏來完成。


    其實在呂釋之心中冒著酸水的同時,共尉得知了他的身份後,其實心中也充滿了豔羨之情。


    姐姐是漢王王後,哥哥又是和自家親爹平起平坐的王。


    最重要的是,對方父母雙全,家境殷實,通過此刻的裝束和談吐,就知道是一個飽讀詩書的士子。


    這些,都是從小挨餓長大的共尉,求而不得的東西。


    雖然心中翻江倒海,但這段時日的養尊處優,還是讓共尉養成了不動聲色的性格。


    “不知閣下是漢使,還是呂使?”


    呂釋之笑了一下:“都是吧。”


    共尉心中一緊,漢國雖然在漢中郡的東部,和臨江國接壤,但陸路其實並不好走,而水路,更是有著被稱為三峽的天險。


    如果對方是漢使的話,那大家對於很多事情,就可以很方便的達成共識。


    遠交近攻這一點,其實大家都懂。


    但如果對方是呂國的使者,南郡,可是和南陽郡有著很多便利的通道!


    和談不成,就隻有兵戎相見了。


    呂釋之盯著共敖:“在我之前,已經有漢使來到,相約共抗西楚,但最終卻無功而返。”


    “不知今日,我能否成功呢?”


    其實他巴不得雙方和談失敗!


    原因很簡單,他這次跑過來,明麵上是中了劉盈的激將法,但更深層的原因,則是不想相親……


    長姐如母。


    呂雉當了王後之後,除了為櫟陽的貴女們插簪子,表示她們成年,可以婚配之外,就熱衷上了為呂釋之說親。


    對象,自然是之前舉行過及笄禮的,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這波,我看刑。


    和曹公有著相同癖好的呂釋之,煩不勝煩之下,就主動請纓,當起了漢使。


    如果和談失敗,他正好以沒臉見人為借口,躲在宛縣,好逃避開熱衷當媒婆的姐姐……


    嗯,秦漢之際民風開放,嫁過人的小寡婦,可從來都是搶手貨!


    比如陳平現在的妻子,一連嫁了五個男人,但每個男人都死了……


    如果按照明清之際的傳統,隻怕第二任丈夫死後,小寡婦就會隨之殉葬了,但在此刻,大家的看法都是此女高貴,是男人配不上,因此而死……


    而要是再生過一兩個孩子的小寡婦,更是搶手貨中的搶手貨……


    隻可惜在呂家,從呂公到呂澤,再到呂雉,都不太信這種說法,所以呂釋之從不敢暴露自己的癖好,隻能走一步算一步。


    共尉重複之前的詢問:“閣下此言,漢使?呂使?”


    呂釋之笑笑說道:“漢使。”


    共尉搖頭,斬釘截鐵說道:“結盟之事,不必再提。”


    說完,他又補充說道:“日前楚使到來,吾亦是如此回複。臨江小國寡民,無意介入強國之間的紛爭。”


    唔,事大原則……呂釋之暗暗點頭,嘴角情不自已揚起一抹令共尉有些疑惑的笑容


    ‘事大’一詞,早在《周禮》、《左傳》、《孟子》、《韓非子》等典籍中都出現過,指的是小國依附大國而生的一種策略。


    《春秋左氏傳》有言:小所以事大,信也;大所以保小,仁也。


    但在秦滅六國,尤其是秦二世廢了衛國之後,這樣的道理,就隻存在於想象之中了。


    強國:我全都要!


    呂釋之見到共尉決心已定,於是不再多言,隻是讓人從門外抬來了一口箱子,親自上前打開。


    當一層層稻草絲絮被掀開之後,出現在共尉麵前的,就是一大堆花花綠綠的琉璃器皿!


    嗯,祛除雜質的方法不好做,但要是在裏麵加入其它礦物,得到很多奇奇怪怪的顏色,卻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


    所以,劉盈做出的選擇,自然是有什麽顏色就放什麽顏色!


    “這?”


    共尉雙眼有些發直,雖然他現在是臨江國太子,但在他的童年時期,那是連樹皮都會拿來充饑的歲月。


    此刻出現在他麵前的,件件不是精美非凡,價值連城。


    尤其是那隻鴛鴦,好吧,細看之下似乎是一隻鴨子……


    但不管怎樣,如此珍貴的東西,他即便是搬空了國庫,也要全數收入囊中!


    人在積貧暴富之後,是有著強大的報複性消費的念頭的。


    呂釋之將手中的天鵝放在桉幾之上,笑吟吟的說道:“既然軍事結盟不成,那不知可否簽訂通商盟約?”


    共敖重重點頭,如果臨江國出兵,萬一要是項羽獲勝了,那麽他們父子二人,不死也要脫層皮!


    但僅僅是雙方互派商隊,貿易往來,則根本算不得什麽。


    他試圖拿起麵前的琉璃器,隻是擔心自己粗手粗腳,萬一弄壞了,要是呂釋之拉下臉,抬高幾倍價格讓他賠就不好了。


    於是他看向呂釋之問道:“這樣的一件琉璃器,不知作價幾何?”


    呂釋之捏了捏一路上風餐露宿,無暇修剪的短須:“千,錢這種東西……你我傾蓋如故,這樣吧,一萬錢,你拿走……”


    《最初進化》


    他其實本來想按照劉盈的定價,千錢一件的,但此刻看共尉的神情,覺得不宰一下這隻送上門的肥羊,完全對不起自己這一路吃的苦!


    嗯,呂家之所以在老家待不住,跑到沛縣避難,就是因為低買高賣,坑的大家不要不要的……


    “不是吧,這麽便宜?”


    共尉喜出望外的喊了一聲後,頓時放心大膽的把玩起了麵前的玻璃天鵝。


    當日鹹陽分封結束之後,共敖是最後一個出發的。


    無他,從鹹陽城中劫掠而來的金銀財寶太多,需要多做一些大箱盛放,免得小山一樣的堆在地上,風吹日曬。


    共氏,如今是一隻不折不扣的大肥羊!


    雖然隱約覺得自己要少了,但呂釋之畢竟臉皮薄,做不到臨時加價的事情,於是他笑嗬嗬的說道:“我這裏還有不少好東西,不知令尹是否賞臉一觀?”


    共尉自然求之不得,他跟著呂釋之向外走的時候,聽到了對方不經意的問道:


    “我聽說,南郡有一種長得像是竹子的植物,名為諸柘。不知道,哪裏可以買到它的種子呢?”


    共尉哈哈大笑:“諸柘到處都是,隨便砍兩節,扔進地裏就不用管了,它自然會長出枝丫,然後可以食用好幾年,哪裏有什麽種子啊?”


    呂釋之雖然問了句蠢話,但他姐夫是誰?


    所以他臉上沒有絲毫尷尬的神情,彷佛自己完全沒有犯蠢,再次問道:“砍下了之後,容易壞嗎?”


    共尉沉默了一下,臉上露出幾分緬懷:“等過段時間天冷了,就不容易壞了,你要是喜歡的,我這就讓人去砍幾車……”


    “你我兄弟也,這又不是什麽價比金玉的琉璃,就不收你錢了……”


    呂釋之豪氣說道:“既然這樣,那等下你買琉璃器的時候,我給你打個九折!”


    …………


    “站住別跑!”


    櫟陽宮中,劉盈邁開兩條小短腿,飛快交替著向遠處逃離,在他身後,跟著的是手中握著鐵拐,怒氣衝衝的劉太公。


    原因其實很簡單,在天氣漸漸轉涼之後,老房子翻新,保暖計劃2.0就提上了日程。


    和在漢中時一樣,地暖浴池下水道馬桶應有盡有,但多出的一點,則是對於窗戶的改造。


    從前的時候,窗戶外麵是一層紗窗,內裏是木製的百葉,透氣時就打開木製百葉,需要保暖時,就將百葉閉合。


    雖然屋子裏就此陷入黑暗,但起碼人不冷了。


    嗯,這是大戶人家的做法。


    至於貧民百姓的話,就是在窗戶上支塊板子,冬天的時候放下。


    水滸裏潘金蓮勾搭西門慶的時候,就是推開這塊板子,撞掉了晾衣杆。


    在劉盈的改造計劃中,自然是用透明的玻璃,取代木質的百葉。


    這樣一來,既不透風,也能有光線照入。


    但問題就壞在了這一點上,在劉太公看來,用價比金玉的琉璃當窗戶!


    敗家也不是這麽個敗法啊!


    所以,打洗你!


    劉盈發足狂奔,繞著一個兩人環抱的廊柱跑了幾圈,在劉太公終於開始喘氣,放慢腳步的時候,開啟了嘲諷模式。


    “大父是沒有吃飯嗎?怎麽才跑了這一點路,就開始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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