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恒沒有殺丁思凡,倒不是說祁白雪的話讓他投鼠忌器。


    他若真要殺人,不過隻是動念之間罷了,並不會耽擱太久。


    真正的原因,還是祁白雪的那句話觸動到了他。


    “張安已經足夠悲慘,難道要讓他失去母親,哪怕這個母親,並不能配的上這個身份……可是,血濃於水。”張恒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他怔怔的看著張安。


    張安的小手死死的掐住了,黑色的指甲刺入了張恒的血肉之中,一股股怨氣,順著血肉滲透入張恒的身體。


    這些怨氣,蘊含著天地之間所有負麵的東西,如同劇毒,足以摧毀一個人。


    但是張恒卻並不拒絕,他任憑這些怨氣進入他的體內,之後再被他的靈力,魂力,雙雙絞殺……他從始至終都看著張安。


    看著他似乎因為自己得逞了,而突然間爆發出興奮光彩的血色瞳孔。


    “這便是我的孩子,兩世為人,修行數千年……唯一的嫡親。”


    張恒目光柔和,這種血濃於水的感覺,對於他來說,非常的新鮮。


    哪怕張安這個“孩子”與眾不同。


    他能夠感覺到,祁白雪沒有說謊,張安的確已經承受不住了,他身上的黑霧在消散,他的氣息,正在逐漸變得微弱。


    說一千到一萬,他隻是一個剛剛出世的嬰兒,卻被迫承載著如此海量的怨氣。


    總有撐破的時候。


    而今天,就是最後時刻。


    張恒已經沒有時間回逍遙穀了,他直接尋了一處,揮手間開辟出一個山洞,然後盤膝坐在其中。


    吼!


    張安死死的盯住他,就像是一頭嗜血的狼崽子,他想要咀嚼張恒的每一寸血肉,隻有這樣,才能消解他心中的恨意。


    “想要救活你,就必須要在短時間內,讓你的怨氣消散,隻有這樣,才能延續你的生機……可是,怎樣才能消解你的怨氣?”張恒看著張安,從他那很意滔天的眼眸之中,他得到了答案。


    他猶豫了少許,眼裏露出一抹柔和,伸出右手,遞給張安。


    張安眼中爆出血光,毫不猶豫的露出尖銳的牙齒,直接咬在了張恒的手上。


    他身形隻有一歲多,但是牙齒卻是詭異的鋒銳,每一根牙齒都是血色,並且尖銳無比,散發著寒光,。


    幾乎是再瞬間,鋒利的牙齒咬破了張恒的皮膚,一股更加陰冷耳朵怨氣,立即順著傷口瘋狂耳朵湧入張恒體內。


    “桀桀……”張安咀嚼著張恒的血肉,發出快樂的叫聲。


    在他腦海中,母親的聲音無數次響起。


    “拋棄你的,是你的父親……”


    “你的父親,是天下第一等無情無義之人……”


    “是他,害的你落的這個下場……”


    那一聲聲不斷響起的聲音,早已成為了他幼小心靈之中唯一信奉的真理。


    所以,他對張恒恨之入骨,他怨氣的根源,便是張恒!


    張恒能夠感覺到,就在張安咀嚼著他血肉之時,怨氣正在快速的消散。


    這就好像是厲鬼索命,終於殺死了自己仇人,之後便心滿意足,所有怨恨消失。


    “安兒……如果這樣,能夠讓你的怨氣消散,那麽,便可以繼續下去……”張恒罕見的溫柔,他的臉色略顯蒼白,但卻是歎息了一聲,靜靜的看著那個不斷咀嚼自己血肉的孩子。


    怨靈顯然聽到了張恒的話,但是他並沒有絲毫的觸動,目光更加的陰狠,死死的咬住張恒,似乎要將自己身上的所有怨氣,全部灌入到張恒的體內,讓他也體驗體驗這種絕望。


    怨氣實在是太多了,即便是張恒,也不能說毫無影響。


    張安對他的恨意毋庸置疑,所以他沒有絲毫的留手。


    很快,怨氣便如同開閘的洪水,遍布張恒全身,即便是張恒如今已經強大的幾乎媲美渡劫修士,但仍然有些捉襟見肘。


    幸運的是,他最大的底牌仍然是玄天樹。


    在關鍵時刻,又是玄天樹,吐露出無數的生機,驅散著怨氣。


    張恒的身體,仿佛變成了兩極,一麵是死,一麵是生。


    兩種不同的力量,在他的體內形成了一個戰場,正在互相爭鬥。


    所以,張恒很不好受。


    他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他的氣息,更是漸漸微弱了起來。


    他的額頭上,多了幾縷白發。


    “咯咯咯……”看著這一切,張安很開心,眼中的陰狠愈發的濃鬱。


    這個過程,一開始便沒有停下。


    一個月過去了。


    張安沒有消散,他身上的怨氣已經有了小幅度的削弱,原本虛弱的身體,似乎有了那麽一點要穩住的趨勢。


    兩個月過去了。


    張恒已經形容枯槁,他的修為,在這無休止的掙紮之中,出現了下滑。


    化神大圓滿,已然跌落到了化神中期。


    如果他不停止的話,修為還會不斷的下落。


    三個月過去。


    一座幽靜山穀之中,一個絕美女子立在前方,眼中爆出難以置信。


    “他,還活著……”


    祁白雪從後走出,說道。


    “你說的是張安麽?”


    “張……安……”丁思凡念叨著這個名字,眼神已經複雜到了極致,有怨恨,有憤怒,有慌亂,有無措,更有一抹悔恨。


    “我或許真的做錯事了。”


    “張安,我的孩子叫張安。”


    “張安……”


    她重複的念著,喃喃說道。


    “我在張安的身上種下了印記,我能夠感覺的到,他的怨氣,正在不斷的消散,不,與其說消散,不如說是在發泄……難道說,張恒真的犧牲自己,來讓張安發泄怨氣麽?”


    她的小手捏住衣角,這個結果,是她怎麽也沒有想到的。


    對比自己的所作所為,她忽然間有一種無地自容之感,兩行清淚,從她的眼角流出。


    “前麵你問我,你是不是做錯了事,如今師尊給你答案,是的,你做錯了。”祁白雪看著自己最喜愛的弟子,歎息道。


    “他畢竟是你的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作為母親……”


    “母親!”


    丁思凡猛地抬起頭,眼中爆出強烈的悔恨。


    “我要去找他!”


    她心中的恨意消散了大半,一種擔憂失去的恐慌,讓她緊張到了極致。


    她衝了出去。


    看著她的背影,祁白雪沒有阻攔,她隻是搖了搖頭,眼中有些惆悵。


    這個坎,隻有她自己能邁過。


    若是邁不過,或許永生永世都有沉入夢魘之中,靈魂受到煎熬。


    半年過去了。


    張安身上的怨氣,消散了一半。


    那一雙血紅的眼眸,似乎稍微的恢複了一點清明,他大多數時間,仍然是怨氣滔天,可是每一天,有那麽片刻的時間,他會抬起頭,凝視著張恒。


    最開始,這種凝視裏,沒有一絲情感。


    之後,陸續的,他明顯對張恒有了不一樣的感情,那一雙眸子裏,有摻雜著恨意的複雜。


    一年匆匆過去。


    張安身上的怨氣消散了大半了。


    他不再發瘋,變得很平靜,黑色的頭發,黑色的眼眸,晶瑩的麵龐……他就像是一個粉雕玉琢的瓷娃娃,怔怔的看著張恒。


    “安兒……”


    張恒抬起頭,不知何時,他已經蒼老。


    修為更是險些跌落化神。


    他咧嘴一笑,皺紋遍布麵孔。


    這一幕,竟然讓張安落下淚來,他伸出手,撫摸著張恒的臉頰。


    “張安……”


    他喃喃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說出這句話,他最後的怨氣,突然間消散了大半。


    隻剩下最後一絲。


    但是這一絲,卻仿佛是執念,過去了足足八個月,仍然沒有絲毫消散的跡象。


    張安的身體,變得虛幻了起來,他到底是怨靈,不能久存,最後一絲執念不散,他仍然是死路一條。


    而為了消解這最後一點怨恨,張恒也不知道說了多少,想了多少,可是到頭來,還是無用功。


    努力了這麽久,好像一切都成空。


    “你叫張安,你的父親叫張恒,你的母親叫丁思凡……”張恒看著他,眼中露出一抹痛惜之色,他已經沒有辦法了。


    他是一個鐵人,但即便是鐵人,在付出了這麽多,依舊無法改變結果之時,也會崩潰。


    “你的父親,你的母親,都對不起你……我隻希望,你能夠平平安安,活過一生,可惜……”


    說完這句話,張恒的手掌垂落,他的眼簾閉合,無法形容的困倦,讓他倒了下去。


    “平平安安……”


    張安看著倒下的張恒,眼中湧出豆大的淚水。


    一縷黑氣,從他的額頭湧出,然後緩緩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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