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清知道白眉禪師所為何來,伸手往蓮池旁邊的金亭一指:“咱們到那裏說話如何?”


    眾人自然沒有不允的,進了亭子,一直隨行侍奉待客的楊永派薑雪君帶來的樹妖花精端來珍果仙露,嶽清、阮糾、甘碧梧和丁嫦,連同白眉禪師入席落座,其他人都站在各自的師尊身後,小神僧阿童站在白眉禪師身後,看見嶽清後邊的沙神童子,知道他是蓋世魔王,又害死了李元化,心切恨之,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狠狠地瞪過來,沙神童子則直接雙目望天,直接無視之。


    白眉禪師笑容可掬:“阿彌陀佛,這次來見嶽真人不為別事,乃是來懇請嶽真人放過小徒由穆,也是我平時教導不嚴,再加上他自身業障深重,妄動無明,我這會帶他回去,必定嚴加管教,讓他去修那達摩麵壁功,百年之內,坐關自省,不得而出。”


    先前九宮崖前鬥法,朱由穆的腦袋被嶽清用鳴鴻刀斬斷,然後使紅欲袋收走,隻剩下一個無頭屍身被燃脂頭陀死命救走,他的法力也真高明,到了這回,屍身短頸之處,仍然沒有絲毫鮮血流出,與生時一樣,隻是元神隨著六陽魁首被嶽清收走,便無法複活,白眉禪師這次也是拉下老臉,先自承己過,言辭懇切地要逃回徒弟的頭顱。


    阮糾這次來峨眉山,可是帶著替兩家說和的重任,見狀便要開口講情,嶽清擺手止住,略微沉吟之後跟白眉禪師說:“若細說起來,雖然他數次與我為難,視為仇敵,但也沒在我這裏占到便宜,況且修行人本不應該執著於這些恩怨情仇,隻不過禪師你也說他業障深重,我若放他出來,他寶鼎還要來找我尋仇,或者是找我門下弟子報複……”


    白眉禪師道:“隻要嶽真人饒過他這一次,老衲可以保證,他絕不會……”


    嶽清打斷他的話:“禪師,您當著十方三世諸佛的麵跟我說,你能消滅他的嗔心麽?”白眉禪師言語一滯,嶽清接著說,“他自宋時便跟著您學佛,學了五百餘年,便是個凡間村中老嫗,畢生幾十年潛心淨念佛號,臨終時也該能往生極樂,朱由穆他跟您學了五百餘年,至今不能飛升,反而嗔心如此之重,動輒要打要殺,當年他和薑雪君發下誓願,掃蕩群魔,大開殺戒的時候,禪師您又在何處呢?他今天被我斬首,不客氣地說,有一大半的責任都在您的身上。”


    白眉禪師被嶽清問了個啞口無言,好在他也是佛門高僧,聽了這番話並不怨恨嶽清,而是反省懺悔,雙手合十,低眉垂目:“阿彌陀佛!地藏經上有雲:南閻浮提眾生,其性剛強,難調難服。老衲千載修行,隻收下這三個業障。寧兒原本是絕尊者的弟子,輾轉數世,隻有一半時候在我們下,性情倒還好,隻是業緣不淺,這次因為一個殺星,還要墮劫。阿童這一世才到我門下,跟我時間最短,卻是最有慧根,他前生也是性情溫和,結下不少善緣,還望真人將來手下留情。”


    嶽清道:“過去因結今日果,今日果做未來因,隻要他能隨禪師一樣,勤修佛門正法,日漸貪嗔癡,勤修戒定慧,諸天仙佛皆要讚歎,替他歡喜,何來手下留情一說?況且他還有一位前生故友,並一個弟子現在我許師姐門下,隻要他不是自甘墮落,誰也不會無緣無故害他。”


    “阿彌陀佛!”白眉禪師繼續說,“三個業障,唯有穆兒最為聰慧,給他講解佛經,一聽便懂,修行法術,一學便會,偏偏聰明反被聰明誤,能解不能行,能知不能做,所謂有解無行,滋生邪見,我數次教導,他隻是嘴裏答應,心中卻不以為然,唉!”說到這裏,老和尚雙目濕潤,竟然落下淚來,“我為了這三個業障,在這五濁惡世耽擱數百年,如今念著師徒情分,打算在飛升之前再度化這業障一次,還請嶽真人大人有大量,給他這次機會。”


    阿童看見師父哭了,急忙過來,給白眉禪師擦眼淚,一邊恨恨地瞪著嶽清,沙神童子在嶽清身後,看見這麽一個佛門高僧,魔教的大敵,竟然讓嶽清給逼哭了,先怔了一怔,隨後露出笑容,欽佩地看了嶽清好幾眼,頓時把先前的委屈一掃而光,直覺的自己輸得不冤。


    嶽清看著白眉禪師緩緩說道:“禪師您傷心落淚,自然是已經知道我的答案了。”


    白眉禪師長歎一聲:“阿彌陀佛,也罷,眾生自有緣法,佛也替不得眾生。”


    他說著就要起身告辭,被嶽清止住:“禪師且慢,且聽我一言,我雖然不放朱由穆,但也沒打算將他打得形神俱滅,其實,如果禪師真能好好管教他,令他放下屠刀,回首成佛,我也是十分願意的,隻是禪師度不得他,我才執意羈押,實則便是窮凶極惡的大魔頭,如綠袍老祖、妖屍穀辰之流,甚至像這沙神童兒。”他用手向身後沙神童子一指,後者滿臉無奈,“我也給他們一條改過自新的前途。”


    白眉禪師壽眉一挑:“哦?那嶽真人的意思是……”


    嶽清笑著取出紅欲袋:“我先前用這寶貝收了沙神童兒的紅塵沙,他之前做大魔頭的時候,橫行無忌,用這沙子害人無數,裏麵積攢了十萬八千個怨魂,我要使其盡數解脫,隻是耗時良久,再過些年,亦要飛升紫府,在這之前還有好多事情沒有交代做完,實在分身乏術。當年花無邪上少林求學《貝葉禪經》,曾經發下誓願,等佛法修成,要深入紅塵世界,挽救呂璟,智能大師勸她廣發宏願,普渡沙中眾生,她原本要經受一甲子的苦難才能成就,因著這個大心誓願,修行一日千裏,不日便將功行圓滿,入菩薩道,持著大雄禪師的戒刀,不畏艱難,入沙中世界,度化有緣。”


    白眉禪師聽他這麽說,臉上先是一驚,雖然露出喜色:“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嶽真人此舉真的是功德無量!既如此,也不必放他出來,隻讓那業障在裏麵和花小友一起將沙中眾生渡盡,再放他出來吧!”


    嶽清道:“我正是這個意思,現在放他出來,他因著對我的仇恨,勢必糾纏報複,將來還要遭受更大劫難,一個不好,便要形神俱滅,即便被您帶回去強行麵壁,他自己嗔心不消,仍然要滋長無明業火,將來禪師飛升,他便要入邪入魔,結果堪憂。如今讓他在紅塵沙中,和花無邪一起積攢善功,將來把十萬八千怨魂渡盡,即便我不放他,他也足以在袋中,借佛力直接往生極樂,直接花開見佛,跟禪師您師徒重逢。”


    他又拿著袋子向沙神童子說,“本來也應該算你一個,若是能將這些怨魂渡盡,你也可償還昔日許多罪孽,積下無數善功,可惜你野性未馴,若讓你進去,勢必要試圖操縱魔沙,重入魔道,這也是你自己的業障,功德便在眼前,你卻拿之不到,唯有日後去別處再想辦法了。”


    沙神童子低著頭,慢吞吞地說:“弟子還帶著您親賜的金項圈呢,可不敢再有背師叛教之心,師父讓我去沙中渡人我便去,不讓我去,我便不去。”


    嶽清瞥了他一眼,不理他,問白眉禪師:“老禪師可有什麽話要交代弟子的?”


    白眉禪師很是歡喜地站起來:“阿彌陀佛,我要交代的,唯有這一聲佛號,也無需當麵跟他說,現在跟他說,他也聽不進去,我自去尋花小友,將來請她代傳,到那時我已經飛升,他方能品味咂摸,還有可能參透玄機。嶽道友真乃道德真仙,菩薩心懷,慈悲中不失智慧,智慧中布滿慈悲,智悲雙運,難怪最近這些年,五台派如此興旺,老衲佩服!”


    他帶著阿童去找玄真子,提出告辭,謝絕了峨眉派的百般挽留,隻跟李寧提點了幾句,李寧跟李英瓊她們在一起,互相說了峨眉派這次魔劫經過,禁不住殺心嗔念勃然而起,白眉禪師的話,都被他當成了耳旁風,白眉禪師暗自歎息,料想他是業障現前,再說什麽也是無意,即便強行待會去約束,也隻是飲鴆止渴,還會讓他心中嗔念越來越打。


    白眉禪師帶著阿童回到石虎山,傳下一部經書,連同禪杖、袈裟、缽盂,另將幾件威力絕大的法寶封存起來,囑咐阿童,u看書 ww.uukanshu 讓他好生修行,常念佛號,每次動殺心、貪心、受辱……等時候,都要先念佛號,再做其他,什麽時候把這聲佛號參悟通透,便可去極樂世界見他。


    並且告訴他:“你跟峨眉派弟子有夙緣,是福是禍,都要看你自身修持,你若把持不住,便要沉淪紅塵,不能自拔,你若如如不動,則反倒兩相受益,因此我也不禁你與誰來往,唯有一條,我飛升之後,你決不可踏進幻波池半步,否則必要墮劫,等我在極樂世界成佛,再回來渡你,恐怕已經不知要多少量劫了,切記切記。”


    阿童不舍得與師父分離,不過也知道飛升是好事,他跪在師父座前,抽抽嗒嗒地問道:“師父走了,朱師兄陷在姓嶽……陷在五台教主的紅欲袋裏,聽師父方才的意思,李師兄將來要跟他女兒常駐依還嶺,我偏又去不得,將來孤苦伶仃一個人,好不可憐。”


    “咄!還有諸天佛菩薩陪著你,不過你有障礙,看不見他們,他們確實始終護持著你,怎麽就是孤苦伶仃了?”白眉禪師慈愛地撫摸阿童的頭頂,“白龍庵你素因師姐,是大善知識,你可勤去請教。”說完雙手合十,高聳佛號,“南無阿彌陀佛!”自往極樂世界而去,身體內部自行發火,頃刻間將肉身焚燒幹淨,隻剩下五顆彩色舍利,自行飛到阿童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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