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雲四合,天色昏暗,奇特的花香混合著淡淡水氣,漸漸濃鬱漸漸蔓延,花間阡陌似網,水道彎彎,扁舟如葉劃破平靜的水麵,漸行漸遠……


    少年眼中,那抹纖瘦的背影由大變小,慢慢成為山水畫卷上的一個小墨點,最後完全消逝在濃鬱的夜色之間。


    根據無名氏所作的《山海經之南荒補遺》描繪,蠻荒禁域四水鎖空山,亂花迷眼的沼澤曠闊無垠,正是遺忘之地天然的東麵屏障。澤海地勢平坦,平原一眼無遺,黑水流淌其上,不溢不滿極為平緩,最寬處超過三百丈,一路大大小小的分支細流不可計數,構成一張複雜至極的水網。


    狼山與空山之間這片大沼澤古稱白鹿原,因諸多不解之謎,又被稱為謎澤。謎澤上頭大下頭小,大體呈葫蘆狀,黑水從盤蛇穀蜿蜒而出,就如一根長繩係著一隻大葫蘆。


    絢爛無匹的綺麗之花人稱英雄花,相傳蚩尤兵敗為黃帝所殺,魔神之血落地生花,英雄之花漫山遍野,英靈不散,花開不敗。


    狼山北簏的兩狼峰至黑水花腰子灘是外界通過沼澤的最短距離,這條路線正好取在葫蘆的腰部,也是外界已知的唯一一條可行的通道。


    美麗的白鹿原以黑水為帶收束細腰,花腰子灘河道狹窄,水流較急,一棵十餘丈長的巨桐木飛架黑水兩岸,可供單人匹馬通行。不論是去盤蛇穀或是去淚紅火山,花腰子灘都是必經之路。


    終於到達獨木橋邊,火槍手一路緊繃的心弦稍為放鬆。花腰子灘視野極為開闊,上遊下遊無遮無攔,兩岸景物一目了然,完全屬於警戒範圍,不論發生何種情況都有足夠的時間作出反應。


    黑水流淌在平原濕地之上,上下遊河道寬闊而平緩,花腰子灘的百餘丈河床卻是少見的黑色岩體,河麵寬十餘丈長,水流湍急,撞擊在硬岩河岸上,轟轟鳴響。


    巨桐木橫架兩岸,橋麵距水麵兩丈有餘,可容單騎通過,岸邊與橋上都有淩亂的腳印,從痕跡上判斷,是那些殺人王留下的,至少過去一個時辰了。


    尤裏安站在橋頭,偷偷鬆了一口氣,長時間的精神透支讓他很疲憊。謎澤的凶險遠遠超出他的預想,仗著“戰爭之眼”的指引,終於走過這片該死的混亂沼澤。


    “就地休息一個小時,吃過幹糧再過河。”尤裏安下達了命令,火槍手自去安排警戒,大家取出幹糧和飲用水,坐在地上吃了起來。


    一名侍衛把行軍背囊卸下來放在地上,從中掏出兩條野牛肉幹分給尤裏安與另一名侍衛,自己則取下掛在腰間的一個軍用鐵壺,仰起脖子往嘴裏灌了一大口水。


    “賽特中尉,你帶領四個士兵先過橋,守住對麵橋頭,小心一點。”尤裏安想了想,認為還是小心為善。


    “遵命,閣下。”老兵賽特中尉領命,帶著四名火槍手踏上獨木橋。


    大不列顛皇家海軍學院諸多青年才俊之中,尤裏安的並不算十分出色,卻因向來辦事穩妥而被選中,參加此次代號為“探索”的特別行動。尤裏安的任務是每到特定的方位,便向盒子中的魔法水晶球輸入精神力。


    稍作安排後,尤裏安緩緩將精神力注入水晶球之中,水晶球的表麵明淨無瑕,並無異狀顯示,周圍的景象反映在球麵上,清晰如鑒。


    一刻鍾之後,尤裏安停止向水晶球輸送精神力,他的臉色十分蒼白,獨自完成這項任務,他感覺到相當吃力。同時他的眼中還有滿足之意,他感覺到自己對魔法元素的理解與應用的體會更加深刻入微,這完全是那顆水晶球給予他的美好回饋。


    尤裏安史閉上眼睛冥想,他要抓緊時間在過橋前恢複一部分精神力。史威特的死亡十分離奇,所有人都認為戰鬥已經結束,而親手結束這場戰鬥的史威特反被人砍掉了腦袋,這令尤裏安心中十分不安。雖然他認為史威特傲慢又無知,卻不得不承認,史威特的魔法修為還在他之上。


    賽特中尉是位老兵,亂世中哪個老兵的手上沒有幾條人命,賽特當了二十多年雇傭兵,他這半輩子打過不少惡仗,去過許多有名的凶地。


    東印度兵團近幾年膨脹發展,來了不少新兵,這些新兵當中不少是遊手好閑、白日做發財夢的混混。還有一些則是來混資曆的貴族子弟,這些人通常喜歡指手劃腳,事實上一肚子草包。像賽特這樣的老兵,大多處在尉官一階,再想往上爬幾乎是不可能的。以一個老兵的見識來衡量,如今的東印度兵團名利雙收,表麵空前強大,其實戰鬥力反而不如從前。


    至少賽特不會認為,手中連一件像樣的武器都沒有的野蠻人就是弱者。但若要說野蠻人能夠在淩晨那種情況下殺死一位隨軍法師,他是絕對不信的。


    賽特中尉懷疑史威特之死是殺人王下的黑手,因為也隻有殺人王才有如此“專業”的本事。但懷疑是一回事,如何應對又是另一回事,殺人王到底是如何避開魔法監測,又是誰動的手,他卻是毫無頭緒。


    包括尤裏安在內,沒有人敢再靠近殺人王。天亮時分,被折騰了半宿的火槍手們鬱悶無比地看著殺人王在眼前揚長而去,不得不把雙方的距離再次拉長,就像一群食腐的鬣狗遠遠輟在奔騰的野牛群的後麵,卻不敢靠近。


    淩晨時分受到野蠻人驅蛇襲擊,死了七位火槍手,包括那名死得蹊蹺的隨軍法師史威特,受傷者達到二十多人。當從陰暗壓抑的叢林中鑽出來,初遇花海美景,人人都覺得精神一振,但沒過多久,又有兩條年輕的靈魂永遠被留在這片美麗的花海之中。


    蠻荒之地,沒有一個地方是真正安全的,真正的危險往往存在於看似的美麗與平靜之下。麵對會吃人的美景,尤裏安變得毫無心情,雙眼幾乎是一刻也沒離開手中的魔法水晶,身前身後兩名高階劍士貼身保護,絕對寸步不離。


    尤利安本來就屬於特別謹慎的那種人,昨晚史威特的死又讓他更加倍小心,幾乎到了蚊蟲飛過都要偵測一下有無惡意的地步。縱然放眼十數裏空曠,兩岸一覽無遺,他還是派出賽特帶人過去守住橋頭。


    一個小時很快過去,四野並無異樣,對岸也很平靜,尤裏安隨即命令過河,第一第二分隊三十人很快通過獨木橋,到達對岸。


    尤裏安心中感到一點踏實,這些火槍手雖然還不算正規軍,卻是東印度公司多年來花大本錢組建的私軍,橫行東南亞,從未遇到對手。


    尤裏安起身踏上獨木橋,前後緊緊跟著兩位高級劍士。本來他是可以施加一個簡單的飄浮術飛過河,但他沒那麽做。一則他並不是個愛顯的人;二則隻是十餘丈的距離,咒語還沒念完人就走過河了,實在沒有必要;三則精神力透支厲害,實在是感到疲憊。


    十餘丈的巨桐木很大,依尤裏安的目測,橋麵至少有五英尺寬,橋身長滿了厚厚的苔蘚,許多人走過,橋麵有些泥濘。尤裏安很快就走到了橋中間,近兩年的軍旅生活也鍛煉了他,比起平日在象牙塔裏做研究的魔法師們,他擁有更加強壯的體質。


    就在魔法師踏上獨木橋頭的那一刻,一段枯木從上遊被河水衝下來,飛快流經橋下,前端一頭撞在河中一座礁石上,枯木稍一停頓,打斜橫翻了一個滾,另一頭又撞在石岸之上,河中傳來嘭嘭巨響,獨木橋都在震動。


    “小心水中!”尤裏安身後那名侍衛嘴唇上兩撇焦黃的小胡子輕輕揚起,心中莫名其妙感到一陣不安。


    尤裏安下意識就往抱在懷中的木盒看去,魔法水晶表麵泛著平靜的瑩光,顯示一切如常,尤裏安心中稍定,趕緊加快腳步走過獨木橋。


    賽特中尉在對岸看得清楚,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戰鬥法師得到警訊,第一念頭應當是豎起護盾,可是尤裏安下意識就往魔法水晶看。


    老兵賽特看出當代魔法師的弊端,過分依賴裝備,這是煉金術發達帶來的通病。依靠精良的武器裝備,像尤裏安、史威特這等魔法學徒在戰場上造成的破壞力甚至強過傳統的中級魔法師,但魔法修為卻是天差地別,保命的本事更是差得可憐。作為身經百戰的老兵,賽特的第一信條就是:在戰場上能活到最後永遠比勝利來得重要。u看書w.uukanshu.c


    這並不意味著賽特貪生怕死,事實恰恰相反。


    岸邊又是沼澤,火槍手的腳下有大片花草被踩倒在淤泥之中,淤泥之上不能稍停,負責警戒的火槍手都在不停走動,以致到處是深淺不一淩亂的腳印和鐵鏽般的泥水。


    尤裏安安然走下獨木橋,他與兩名侍衛以及賽特中尉四個人不約而同地輕輕籲了一口氣。


    尤裏安回望前路,眼中微微露出惘然之意,寬闊綿長的河流如黑色的綢帶,飄逸如畫,數百裏謎澤繁花錦簇,如火如荼,壯麗無比……這一回望,是他對這個精彩世界的最後一眼。


    一道漆黑的身影在尤裏安身前的淤泥中暴起,如狂鱷撲鹿朝尤裏安撲去,如此近的距離根本不容兩位侍衛有所反應,一道淩厲至極的刀光更先一步掠過隨軍法師的頸部,心中微覺惘然的尤裏安連念頭都來不及動一下,身體便如一段斷木滾落水中,轉眼被激流吞沒。


    3734號為了出這一刀,在淤泥之中潛藏了將近兩個時辰,憑著令人無法想象的堅忍心性,以及詭異莫測的功法,少年再一次成功刺殺魔法師於軍中。


    少年順勢撲下河岸,比尤裏安的屍體更早一步搶入水中。火槍手回過神,紛紛朝水中放槍,岸上亂槍齊發,河麵硝煙彌漫,水花四濺。


    花腰子灘河水湍急,飛速衝走一切痕跡,誰也不知道打中了沒有,火槍手們隻有沿著河岸朝水中不斷放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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