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征看著手裏的信,這話什麽意思,他再清楚不過。


    「皇後膽子還真大啊。」他看著太監感嘆。


    太監始終低著頭,似乎怕自己的臉被看到,諾諾道:「娘娘女流之輩,膽子再大也隻能保一個家,真正有膽識的還是相爺,整個大夏都需要相爺擔起保住。」


    崔征沒有說話,將炭爐上的茶壺拎起,信放進炭盆裏,道:「臣知道了。」


    太監看了眼炭爐裏騰起的灰煙更加恭敬的應聲是退了出去。


    崔征看著吞沒了信紙明暗火光閃閃炭爐,神情陰暗不明,這是弒君啊!


    一個皇後給大臣說換了皇帝,這要是擱在以前,這個皇後立刻就要被廢掉,除族也不為過。


    但現在.....這個皇後不僅敢這樣想,還敢寫下來給他,擺明就是告訴他,她什麽都不怕了,要殺要剮隨便,證據也給你。


    崔征長嘆一口氣,神情悵然。


    世道亂了,人心亂了,不可思議的人,不可想像的事,也變得理所當然司空見慣。


    皇後敢想敢做敢寫,他不是也敢聽敢接受嗎?


    一切都是為了大夏。


    崔征將炭爐架子重新放下,喚人進來:「備車,我去軍營。」


    雖然皇後對皇帝的勇武不報希望,作為妻子也不勸誡,無情又無義,但作為臣子他還是要盡最大的努力勸誡,以及....看守,盡力的保全大夏天子的體麵。


    皇帝住在軍營的大帳內,吃的也是軍中的食物,崔徵到來時,皇帝正屏退了左右獨自在帳中拭淚。


    雖然看慣皇帝落淚了,但此時見了崔征還是嚇了一跳:「是戰事不妙嗎?」


    皇帝忙擦淚搖頭:「不是不是,相爺莫怕。」


    就算戰事不妙他也不會害怕,崔征沒有糾正皇帝,隻問:「那是為何?」


    皇帝從桌案上拿起一封信:「武都督的回信到了。」


    崔征皺眉:「怎麽直接送到陛下這裏?」


    安康山派安慶忠率軍進攻麟州的消息第一時間被密探傳來後,朝廷就給武鴉兒下了軍令,命他回防麟州。


    但半個月過去了,相州那邊沒有絲毫的動靜。


    武鴉兒竟然直接把信送到皇帝案頭了,朝廷半點沒有察覺,崔征麵容沉沉,這個武鴉兒人盤踞在相州,手竟然伸的這麽長,武夫可惡其心可疑.....


    皇帝看了看崔征的臉色,替武鴉兒解釋:「是私信。」


    崔征淡淡道:「君臣之間哪有什麽私信。他說的是什麽?不是戰事公務嗎?」


    皇帝諾諾兩句:「是,也不是。」


    崔征不理會皇帝對武鴉兒的維護,皺眉問:「他到底何時回防?」


    皇帝低頭道:「他說麟州不需要回防,叛軍並不敢真的攻打。」


    「真是可笑。」崔征將袖子一甩,伸手指著營帳中懸掛的輿圖擺放的沙盤,沙盤上有探兵斥候一天一天更新叛軍動向,數目一天天的增加,距離一天天的逼近,「這些都是來遊山玩水的嗎?」


    他又指著桌上堆積的文書急報,隨便拿起一張抖開。


    「平城失守,麽關失守,這麽多兵馬潰敗,這麽多百姓被屠殺,這些他看不到難道還聽不到嗎?」


    「他說京城也是四麵被圍,如果叛軍敢用一半的兵力來打麟州,京城也要麵臨被攻打失守的威脅,安康山不過是因為登基稱帝,要造勢天下,並不敢真的攻打麟州,麟州隻要按兵不動防守嚴密就足以耗退叛軍......」皇帝捏著武鴉兒的信,跟崔征繼續解釋,說到這裏忍住的眼淚撲撲的掉下來,「他說的朕明白,隻是苦了那些在麟州外被殘害的兵民....」


    崔征冷笑:「他胡說八道,隻要堅守就能退叛軍?我看他是讓我們堅守,跟叛軍你死我活都元氣大傷的時候,他再來打退叛軍,勤王救駕的戲他是演上癮了!」


    皇帝安撫憤怒的相爺:「武都督不是這樣的人,他應該是要攻打京城,收復京城!」


    崔征冷冷道:「那他倒是打呀!跑出去一年多了,他跟安康山打了幾次?」從袖子拿出一疊文書扔在桌案上,「看看,他在相州都在忙什麽,屯兵,強取豪奪,斂財,讓兵馬跑去漠北,美其名曰支援梁振,梁振手中握著四萬振武軍都是吃閑飯的嗎!」


    皇帝不知道該怎麽反駁了,嘆一口氣。


    「陛下,這種人根本就不可信。」崔征道,「老臣在朝堂數十年,看多了這種出身粗淺,憑著運氣得了功勞,一步登天目中無人飛揚跋扈,得來的功勞越容易,就越想投機取巧。」


    皇帝抬起頭,不再替武鴉兒解釋,苦笑一下,說出了心裏話:「相爺,如今,不反叛就是大夏的忠臣功臣了。」


    哪裏還計較品行。


    崔征明白皇帝的沒底氣,知道他不是一味的信任武鴉兒,也不再咄咄逼人了。


    「武鴉兒這樣做也不意外,看看如今天下的衛軍,有一些兵馬嘴上不說,所作所為就差一個反叛的旗號了。」他說道,「占地為王,飛揚跋扈,不聽調遣,陽奉陰違,視朝廷為無物,老臣心裏明白的很。」


    皇帝道:「是朕無能。」


    他說這話沒有掉淚,這反而更讓人覺得真心實意。


    崔征道:「陛下不用自責,這是大夏臨難,與陛下無關,說起來倒是陛下無辜。」


    皇帝站起來:「相爺萬萬不可這樣說,朕享受了大夏皇家血脈帶來的榮耀,就當然要擔起磨難艱辛。」


    崔征對皇帝一禮,除了往日的嚴肅,眼神裏多了幾分師長的慈愛:「陛下聖明。」


    君臣二人互表心意,表明了這世間唯有他們君臣才有真心真意,因為武鴉兒帶來的憤怒焦躁的氣氛散去,但眼下的危難還懸在頭頂。


    武鴉兒是不肯回來了指望不上了,接下來如何?


    「麟州防守其實朕是不擔心的。」皇帝說道,「這麽多兵馬堅守半年沒有問題,當年麟州兵馬不多還能守那麽久呢。」


    崔征不太想提當年的事,轉開話題道:「陛下,武鴉兒有一點說沒錯。」


    皇帝不解。


    「安康山攻打麟州是因為登基稱帝,要赫赫揚威。」崔征道,「所以陛下,麟州如果被圍困半年,天下會如何?」


    就算沒有攻下麟州,半年沒有打退叛軍,對於百姓來說,也是叛軍勝了,麟州敗了,安康山揚威赫赫,天下大勢......


    皇帝的臉色慘白。


    「相爺,奈何啊!」他一聲長嘆,手撫上輿圖,看著這大好河山,真要離散留不住了啊。


    崔征道:「陛下勿憂,沒有武鴉兒,我們麟州也打了很多次叛軍了。」


    皇帝回過神了,是哦,怎麽忘了還有一個人,歸根結底是因為當初危難中被武鴉兒所救,形成了依賴,一旦遇到危難就隻想起武鴉兒了。


    皇帝知道崔征的說的是誰,眼中迸發歡喜跟著補充稱讚:「而且他沒有一次敗績。」


    「我麟州數萬大軍。」崔征走到沙盤前指點,「南有山南道劍南道為助,東有齊山齊都督聽命調遣夾擊,難道與叛軍一戰都不能嗎?」


    皇帝道:「為了那些被叛軍荼毒的民眾,我麟州也不能坐視不管。」


    「陛下還等什麽?」崔征俯身施禮:「請下旨吧。」


    ......


    ......


    麟州裏外緊張備戰,麟州境外無定河邊滿目肅殺。


    冬日荒涼的大地上駐紮著軍營,麟州境內張安王林率兵守衛,項雲領兵在境外做前鋒。


    這是第一道防線,也是最重要的防線,從這裏出去的斥候先鋒兵馬,已經跟叛軍的先鋒斥候進行了兩三場對戰了。


    硝煙戰火死亡鮮血真真切切,對於戰事叛軍動向也看的最真真切切。


    當聖旨送來時,項雲和將官們正看著沙盤排兵布陣。


    「虛張聲勢。」項雲將一枚小標旗扔在沙盤上,「就知道京城不可能動用那麽多兵馬來,將前鋒軍撤回來,我就守在這裏,看他們可敢來戰。」


    將官們應聲是要去傳達命令,待聽到聖旨讓出戰又停下來,等候項雲的指使。


    項雲接過聖旨對使臣鄭重一禮:「末將遵命,即刻拔營,親自上陣督戰。」


    使臣很滿意高高興興的走了。


    營帳裏將官們有些不知所措:「都督,真要出戰嗎?」


    項雲道:「陛下有命,我等便去斬殺叛軍,讓他們知道麟州不可侵犯。」


    項雲聽從君命,他們也隻能聽從軍令,將官們應聲是出去準備。


    蔣友上前皺眉道:「都督,你先前說的此時應當堅守,以逸待勞,叛軍虛張聲勢,極有可能內有埋伏,我們貿然出戰,怕是不利啊。」


    「我知道。」項雲道,「此時不戰,戰事反而對我等有利,戰了,極有可能會敗。」


    蔣友不解:「那為何都督還要出戰?」


    「陛下和朝廷已經嚇壞了,必須要有一戰才能安撫他們,現在不要跟陛下和朝臣們講戰局兵法,他們聽不進去。」項雲說道,「所以,還是出戰吧,無須擔心,也不是不可戰,我這裏有五萬兵馬,齊都督那邊我要三萬協助突襲,就可以一戰。」


    他端詳輿圖,他是個嚴謹的人,早已經在心裏演練過。


    「此戰如果勝了,就是我潑天的功勞。」


    蔣友凝眉,道:「都督,如果敗了呢?」


    項雲微微一笑:「那就是武鴉兒的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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