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村發生了鬥毆,而且還是在英雄廟。


    孟家村原本是個不起眼的村子,因為府城把英雄廟選在這裏,變得熱鬧又出名,投奔來的流民也比別的地方多。


    人多了難免有摩擦爭執,但在官員們幹脆利索的把有罪的流民趕出府界,把有罪的村民變成流民後,大家有事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少起爭執,就算有了爭執也盡量私下解決了。


    英雄廟這邊更是整個府裏香火最盛的地方,亂世裏寺廟道觀神佛都變成了泥塑木雕,普羅大眾更願意來這些真切能守護他們的地方許願。


    英雄廟這裏一向熱鬧,並不是隻有在清明寒食才有人來,有家人想念自己的親人,常來這裏坐坐,跟死去的親人說說話,還能遇到其他同樣的人,同病相憐的人說話要更暢快開心一些.


    另外四周的村民,路過的貨商路人也會來這裏歇歇腳.....


    英雄廟是官府供養的,選了年老或者有殘疾的兵來打理,免費提供粥食和熱水,親人葬在這裏的可以免費吃喝,路過的人也可以免費吃喝。


    當然,大多數路過的人都不會免費吃喝,多少放下幾個錢表表心意,這裏的粥食雖然比不上城鎮酒樓食肆,但還是很省錢,而且安心,快速方便。


    所以雖然是大清早這邊就有不少人,打起來後立刻圍過來很多人。


    其實這不叫打架鬥毆,確切說是握著糞叉的老漢攻擊拿著木杖的年輕和尚。


    年輕和尚的木杖始終垂在地上,一步兩步左右輕輕的挪動,避開了憤怒又瘋狂的老漢。


    「你這和尚,明明應該悲苦眾生,怎麽能罵同樣悲苦眾生的楚國夫人是惡鬼!」


    原來是和尚罵楚國夫人嗎?圍觀的民眾神情有些複雜,沒有上前按住二人。


    「怎麽能罵楚國夫人呢?」


    「你這齣家人這樣做可不對。」


    「是不是嫉妒啊,楚國夫人搶了你們的香火。」


    有勸解的,有冷嘲熱諷的,七嘴八舌亂亂鬧鬧。


    老漢氣喘籲籲寒冬裏滿頭大汗鬚髮散亂,不像是他在打人,而是被人打。


    「你,你這和尚,先前我給你的水,給你餅,這些都是怎麽來的?」他喊道,「都是楚國夫人給的,你吃了卻罵她,我還不如把餅餵狗。」


    他打的凶罵的難聽,木和尚不急不惱,神情不變氣息都半點不亂,微微一側身,糞叉子從他身側打過去。


    「老丈,你的兒是她害死的。」他說道。


    老漢一跳離地,紅紅的眼淚水流出來:「我的兒是殺賊死了,是守護平民百姓死的,他是英雄好漢。」


    木和尚輕抬木杖,刺過來的糞叉滑向一旁,他越過老漢看廟宇:「這些人,也都是她害死的。」


    四周的人驚呆,因為嫉妒罵人到也罷,竟然要顛倒黑白。


    「你這和尚,是個瘋子吧!」


    大家喊道,都不知道怎麽反駁這個瘋話,因為這話是在太沒道理了。


    有個路過的年長者聽明白了,笑了笑:「和尚是說,楚國夫人讓大家當兵,所以才戰亡的吧?」


    木和尚看向他,沒有說話。


    年長者接著道:「和尚你這樣想就不對了,叛軍橫行的亂世,不戰都會被殺死,一家子都要死,當了兵雖然被叛軍殺死了,但守住了家人的性命,一家人能活下去,他是為自己為家人而死的。」


    木和尚道:「你有沒有想過,他和他的家人原本都不會死呢?」


    什麽?原本?這誰能想得到?圍觀的民眾一怔。


    木和尚再看向殿內黑壓壓的石碑和名字:「他們中很多人原本都不會死。」


    年長者看木和尚像瘋子,同情無奈一笑:「這世上可沒有原本,也沒有如果,大師,你連這個都參不透,可對不住這一身衣服。」


    木和尚身如修竹,雙目如深潭:「是因為你們看不到,參不透,混混沌沌把惡鬼當神仙。」


    老漢糞叉捅過來:「你個胡言亂語的瘋和尚。」


    木和尚衣衫微動,人向後一步,糞叉半點不沾身。


    四周也再次紛亂,夾雜著腳步聲。


    「竟敢在英雄廟鬥毆。」


    「都讓開。」


    「官差辦案。」


    原來是官府的人來了,民眾們立刻找到了主心骨,紛紛看去大喊:「在這裏,在這裏。」


    淮南道楚國夫人說官差與兵士一樣,兵在外戰守民,差在城內安民,所以給民眾對官差也很尊敬,路很快讓開。


    人群分開,一群手持鎖鏈刀槍的官差疾步而來。


    「差爺,快抓住這個瘋和尚。」老漢喊道,用糞叉一指。


    諸人的視線看去,卻頓時愕然,原本握著木杖的和尚不見了!


    「他跑了。」一個民眾喊道,伸手指著一個方向。


    諸人的視線看去,見一角青袍消失在殿後。


    這和尚跑的好快!


    官差們立刻追去,待來到殿後並不見和尚的身影,兩個官差身手靈活,攀爬上圍牆眺望。


    「大人,在那邊。」一個官差轉頭喊,手指向外邊。


    「好快啊!」另一個官差沒有回頭大喊。


    回頭的官差將頭轉回來看去,愣住了:「不見了!」


    而牆下的官差頭領剛開口說:「.....追。」


    .....


    .....


    「我第一眼看到,他走在田地裏,再一眨眼,就到了更遠處的樹林。」


    「他不是在走,像飛。」


    「也不是飛,就是一閃,一閃....就不見了。」


    「我小時候聽人講過神怪故事,就有那種,縮地成寸....」


    兩個官差你一言我一語,直到官差首領喝止:「不要胡言亂語!」


    再看四周的圍來的民眾此時神情驚駭,所以那個和尚是,神仙?妖怪?明明就在他們眼前,說不見就不見了,官差們都可以作證,都在說是神怪!


    「我當時一抬頭他就從霧裏冒出來了。」握著糞叉的老漢也回憶著喊,「一點聲音都沒有聽到。」


    盡管心裏驚駭,但想到這和尚的話,老漢還是憤怒的下定論。


    「一定是妖怪!」


    隻有妖怪才恨楚國夫人這個神仙,所以才詆毀楚國夫人,詆毀他們這些死難的勇士。


    圍觀的諸人紛紛點頭贊同。


    「現在這亂世人少了沒了人氣,妖魔鬼怪都冒出來。」


    「我聽人說在大西嶺有野狼精化成人,在路上對人作揖,你一回禮,就把頭咬掉了。」


    聽著民眾們越來越亂的話,官差首領重重的咳嗽一聲:「不要胡說,大西嶺那是有賊作亂,披著毛裘嚇人搶劫,兵馬已經過去剿殺了。」


    他再瞪了眼兩個官差,帶著幾分警告。


    「這和尚是個有功夫的,走路無聲快步如飛,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奸細。」


    兩個官差慚愧,他們見到高手沒有警惕是奸細,反而講起了鬼怪,引得民眾恐慌。


    「諸位鄉親,最近官府接到其他地方通報,有一個和尚在我們淮南道境內到處窺探,並詆毀楚國夫人,散布謠言嚇人。」官差首領對民眾們肅容道,「沒想到他到了我們這裏,大家再見到此人,一定要及時上報。」


    原來這和尚不止出現在他們這裏,雖然日子過的很太平,但現在是亂世,淮南道四麵都有叛軍,而且前不久還有叛軍跑進淮南道偷襲了楚國夫人.....


    「這和尚一定是叛軍,上次偷襲楚國夫人不成,又來了。」


    「好好的一個和尚,怎麽投了叛軍,禍害百姓呢。」


    「他不一定是和尚呢,他可能是.....是叛軍假扮的。」


    妖魔鬼怪被拋開,民眾們開始認真又警惕的分析,官差首領鬆口氣,再次肅容,尤其是盯著糞叉老漢:「我淮南道境內人人如楚國夫人樂善好施,慈悲流民,路不拾遺,但此時畢竟戰亂不休,我們這裏越太平就越被人覬覦,大家見到可疑人等,存善心也要存戒心,夜晚不留宿,白日不引路,可以贈與水糧,但決不允許談論村莊住處,尤其是城中兵馬布防.....」


    這些話自從楚國夫人遇襲後各地的官府就常常這樣說,傳達到每一個村落,原因也沒有瞞著大家,那群襲擊楚國夫人的叛軍喬裝打扮,有些村落民眾不提防,村子被屠了。


    老漢被官差首領說的紅著臉垂下頭,他太貪圖那一口糧了,又看此人是個和尚,忘記了官府的叮囑,這亂世,穿著僧袍的也不一定是佛祖,野狼還能披件衣服化成人呢。


    安撫了民眾,官差首領帶著人回城匯報,見到縣令,官差的神情就沒有那麽輕鬆。


    「前幾天還說在烏江見到這個和尚,此時竟然出現在我們這裏,烏江那邊沒有發現他離開的蹤跡,我們也沒有發現他進來的消息,這個和尚真的不一般。」


    說實話,今日所見,他心裏也咯噔一下,認為這和尚不是神仙就是妖怪了。


    縣令是由原先的老吏提拔來的,據私下消息說,他給楚國夫人的一個門客送了很多錢.....


    不過老吏圓滑也沉穩,活的時間長見過的怪事多,聽了神仙鬼怪也不驚訝。


    大夏都能亂了,這世上什麽事都見怪不怪了,老吏常常這樣淡定的感嘆。


    聽了官差的話,他撚須淡然:「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再嚴防死守也有漏網之魚,這和尚既然有心行事,自然能避開關卡,他人有本事,也不用滅咱們自己的威風,做好我們的事,至於能不能抓到,看天意了。」


    官差隻能領命,這個縣令是隻做上官交代的事,其他的事一概不理會,不奮進也不盡善盡美,隻要府縣不亂民心安定就可以了,老吏都是這樣,他們滑頭隻求混日子不求功績,偏偏上官不嫌棄.....


    官差便也隻能跟著縣令做讓上官放心的事了,將這邊的發現和尚的事仔細的寫好,上報給上一級官府......就不管了。


    他們有太多的事要做了,一個奸細是很嚇人,但不能因為一個奸細荒廢了成千上萬的民眾。


    新年到了,淮南道境內劈裏啪啦的爆竹聲不斷,沒有淮南道安穩的宣武道境內一座小城裏,也偶爾有爆竹聲響起。


    陳二將一根竹筒扔進篝火,聽著砰砰的爆竹聲,咧嘴一笑,然後才拍拍手縮縮肩頭走進室內。


    室內燈火下項南也正在笑,手裏拿著一封信。


    陳二嘴角垂下來:「你不怎麽喜歡楚國夫人啊,她的信你竟然還沒有背過,還要拿出來看。」


    項南對他一笑:「見字如麵,隻背過有什麽意思,當然要時刻拿在眼前看到才好。」


    他如此不要臉,陳二被噎的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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