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琪原本是要寫信讓項南回來的。


    安東有關項南的謠言,是其他人家的女眷們委婉透露給李明琪的。


    幾個富家女眷讓侍女在李明琪經過的地方議論,然後她們出麵嗬斥這些蠢話流言。


    李明琪聽到謠言後沒有去項家打聽,也沒有直接寫信給項南......她寫信給薑會。


    薑會很快就回了信,說這謠言是河南道傳的,因為項公子占據安東不走而惱恨詆毀,雖然項公子跟楚國夫人的確很熟,楚國夫人救過項公子,項公子也助過楚國夫人,項公子留在安東那是對楚國夫人最好的鎮守等等,但他們兩人是清白的......


    李明琪將信扔到一邊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坐不下來。


    「項公子肯定不會有什麽。」念兒在一旁安撫,「那個楚國夫人,聽說喜歡美男,到處勾引人,不是說和那個韓旭......」


    李明琪瞥了她一眼:「這種事怎麽能隻是女人的事,天下的男人誰不喜歡美人。」


    念兒看著她的臉.....


    「這不是誰比誰美的事!」李明琪將手帕扔在念兒臉上,「愛美是多多益善,永無止境。」


    念兒用手帕捂住臉:「小姐,寫信問問項公子,或者叫他回來吧。」


    李明琪手戳她的額頭:「這事不能我來問,這信也不能我來寫,否則豈不是說我不信他?」


    惡人當然要別人來做,念兒點點頭:「要項家來寫?」


    「項家寫,南公子還會以為受我所迫。」李明琪道,「讓四叔來寫。」


    李氏高高在上強迫也好質問也好都是理所當然,這就跟她無關了,她也是被李家人所迫嫁過來的嘛。


    「等項公子回來,小姐就可以告訴她你是相信他的,再與同訴悲苦,你們同病相憐都是受害者。」念兒拍手道,「項公子會更念小姐的好。」


    李明琪對她展顏一笑,如鮮花盛開。


    念兒捧臉讚嘆:「小姐真美。」


    但嬌艷如花的李明琪還沒來得及安排李奉景做這個惡人,就有了現在新的變故。


    這事可比與楚國夫人謠言惡多了,那邊隻是傳言,這邊人都進家門了。


    李奉景不做惡人都枉為人。


    這時候不僅應該李奉景寫信,李明琪也應該寫信,但李明琪卻不是讓項南回來,而是不讓他回來,為什麽呀?


    李明琪握著暖暖的小茶杯,冬天的日光透過一層層的簾子罩在她身上,簾子上金絲銀線勾勒的山水花鳥變成點點金光。


    「因為我想,南公子要麽是不知情,要麽是拒絕的。」


    要不然不會新人都進門了,項南還沒回來。


    這種事太荒唐了!簡直是亂了倫常!


    「我當然要讓他千萬別回來,能躲就快躲了吧,家裏有我撐著呢。」


    李明琪將小茶杯的香茶一飲而盡,嘆氣一笑。


    「我這才是嬌嬌弱弱又不卑不亢的解語花。」


    ......


    ......


    日光傾斜,紅嫁妝的姑娘進了屋子,五六輛馬車和帶來的隨從都被安置,項宅像暮色裏的湖水平靜,院子裏的紅布綢花偶爾隨風飄動,掀起些許波瀾。


    湖水下的嘈雜才剛開始。


    「大爺爺,這到底怎麽回事啊?到底是項北娶親還是給項南娶親?」


    項老太爺的肩輿還沒走回自己的院子,項九鼎就再等不急擠過來問。


    「什麽現在是項南的,等以後有孩子就是項北的。」


    「可別忘了,項南有妻子,項北也有妻子,到時候這齊家小姐死了,也隻能埋在一旁。」


    「還有,能不能埋進去,還要去跟祝家說,祝家要是不同意,齊家小姐就進不了墳。」


    項北生前結的親家姓祝,也是太原府大族。


    祝家小姐痘瘡過世,項北沒多久也死了,兩家娃娃雖然生前沒能拜堂,死後舉辦了婚禮葬在了一起。


    聽到這裏一直閉目養神的項老太爺嗬了聲,睜開眼:「這個你可說錯了,你信不信,現在齊家小姐要把祝小姐的墳挖了扔出來,祝家的人半點不敢說什麽。」


    祝家大族又如何,如今都龜縮在太原府城裏,日日擔憂太原府失守,不知道該往哪裏去。


    他們怎麽敢惹手握重兵的東南道大都督。


    死去的女兒還有什麽用,甚至不用齊小姐動手,他們自己就能先挖出來抬走。


    這就是亂世無情,活人活的都不要體麵了,誰還管死人。


    項九鼎一愣說不出話,項老太爺搭著他的肩頭下了肩輿,其他人湧過來搶著攙扶他進了院子。


    「還是不對。」項九鼎回過神喊道,追上去,「大爺爺,這其實不是祝家的事,是李家,李家的活人死人可都動不得,大家都看到了,今天四老爺直接帶著兵上門了......」


    聽到這裏,項老太爺想到什麽笑了。


    「剛才那位齊小姐說什麽?」他對項五老爺笑道,「說她也帶了些兵馬來,雖然不如劍南道李家的多,看家護院還是足夠的。」


    項五老爺苦笑道:「這些武將家養的女兒,說話都是夾槍帶棒的。」


    「東南道的兵馬,應該真不如劍南道的多。」項九鼎愣愣的隨著說,說完了回過神,「不是,大爺爺,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今天也不是跟大家說這個的時候。」項老太爺打斷他,神情肅穆的掃過其他神情複雜的家人們,「我隻能告訴大家,這件事關係朝廷大局。」


    朝廷大局,這四個字讓眾人安靜下來,眼神閃爍,難道說,齊家小姐不妻不妾不人不鬼的是朝廷的決定?


    「你們都回去吧,齊家小姐來的不喧譁,你們私下也不要喧譁,外人問呢也不要亂說。」項老太爺道,「等過些時候,會給大家說清楚的。」


    諸人忙應聲是,項九鼎一肚子話也隻能憋著,跟著諸人不情不願的退下去。


    項五老爺讓人關上院門,扶著項老太爺進了屋子,年輕貌美的侍女們鋪好軟塌,端來熱茶,將腳爐墊在項老太爺腳下,這才退開。


    「父親,您看齊家小姐怎麽樣?」項五老爺迫不及待的問,「這件事這樣安排,她真不惱怒?」


    「她是真不惱怒,也沒有覺得這件事辦的倉促簡陋,更沒有覺得羞於見人。」項老太爺喝了口茶,想著適才與齊阿城的座談,滿臉讚嘆:「真的就是真的,大小姐就是大小姐,處處透著與生俱來的大氣。」


    「看起來很兇。」項五老爺想著自己的感受。


    說的話聽起來平易近人,但言辭直白犀利,有些嚇人。


    項老太爺點頭:「你說得對,她不在意所以看起來平易近人好說話,要是觸犯了她在意的,她可是會很兇的,因為她沒什麽好害怕的。」


    那齊阿城的一切不計較,是因為這一切在她眼裏什麽都不算,不影響她吃不影響她穿,更不影響她的目的。


    不像那個李明琪,害怕的是失了大小姐的氣勢。


    齊阿城本就是大小姐,沒有人能奪走,威脅到她的身份。


    項五老爺明白了,忍不住走神,那位真的李大小姐,也很兇嗎?說不嫁就跑了,什麽都不用怕,也沒有人敢指責,隻能悶頭裝傻。


    「所以,對那個李明琪,像以前那樣,捧著,哄著,順著就行了。」項老太爺叮囑道,「而對齊阿城,一定要開誠布公,有什麽就是什麽,否則,她可是會咬人的。」


    項五老爺鄭重的應聲是,神情再次忐忑不安。


    「其實這件事關鍵倒不是齊小姐,她都同意嫁過來了,肯定是沒問題的。」他說道,李家小姐更不是關鍵,反正是她自己跑了,「關鍵是,阿南。」


    項老太爺的眉頭也皺了起來,撚著鬍鬚重重的吐口氣。


    「這件事是有些難。」他說道,「雲兒這次幹脆沒有說服阿南就先把事辦了。」


    所以項五老爺才愁,他可管不了他這個兒子,以往都是項雲安排好,這次項雲都沒有安排.....


    「這事也瞞不住阿南啊。」他說道,「也不能瞞著,總得告訴他。」


    等項南知道了,他會怎麽樣?


    項老太爺甩開鬍鬚,手拍在椅子上:「能怎麽樣?不管怎麽樣,他都是姓項,都是我們項家的人。」


    ......


    ......


    狂風卷著烏雲飄過,奔跑的陳二有些迷眼,他抬手擋了下,感受有密密麻麻的雪粒子打下來。


    今年冬天安東的第一場雪來了。


    陳二是個不識字的鄉下人,對風花雪月沒什麽感觸,隻覺得更冷了,他將領子用力的裹了裹,看到前方山坡上的白色身影。


    「知道你喜歡穿白袍,但這大冬天的,白鬥篷也是白袍。」他跑過去喊道,將手裏的鬥篷砸在項南身上,「你穿這麽少,是給誰看呢。」


    項南頂著白鬥篷沒有動,隻有聲音從內傳出來:「沒有人要看我,二狗,我其實不是人。」


    陳二一怔:「那你是什麽?」


    項南舉起手,撐開白鬥篷,抬起頭對他一笑:「我是個,工具。」


    撐開的白鬥篷下,有兩張信紙呼啦啦的飛出去,跟雪粒子纏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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