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鋪地的時候,戰鼓聲廝殺聲再次滾滾。


    「揚州城的父老們,我是楚國夫人,楚國夫人是來平叛攻城,不是來殺你們的。」


    「如果你們能為我而戰,我淮南道英雄廟,必有你們一席之地!」


    「你們將會得到香火供奉!子子孫孫無窮盡!」


    李明樓的喊聲再次迴蕩在大地上,中五專門安排了一支兵馬來負責喊話,衝鋒的兵馬就隻專注的殺人.......不管是充作肉盾的民眾還是叛軍。


    充作肉盾的民眾如同上一次的那群人一樣,經歷著希望絕望,然後死去。


    一場廝殺過後,叛軍活著的寥寥,不能逼退圍城的楚國夫人兵馬,也沒有人能衝殺逃出去。


    但縱然又幾道壕溝被屍體填平,楚國夫人的兵馬也沒能衝到城下攻城。


    當他們快要接近時,城牆上一群群哭喊的民眾,大多數是婦女幼兒被扔下來。


    李明樓讓吹響了退兵的號角。


    遠處死難的屍首被收殮,城門下那些民眾的卻不允許收殮,還有不少人沒有死去,發出一聲聲嚎哭,淮南道兵馬想要去救治,城牆上便射箭投石,再次殺民眾示威....


    「他們就是以我們的仁心做要挾。」中五嘆氣,看李明樓,「夫人,其實,越不忍死的人越多。」


    四周的將官們也開口請求。


    「夫人,請讓我攻城。」


    「夫人,我部願為敢死登城。」


    「夫人,馬賊一心要殺光城內民眾,我們圍城多久他們就殺多久。」


    李明樓看著他們:「你們說的我都知道。」她看向前方高厚的城池,「再等三天。」


    雖然不明白再等三天跟現在有什麽區別,將官們還是聽命退下了。


    中五是知道連小君來過的,李明樓也沒有瞞著他,說連小君要賣給她揚州城的人口。


    聽起來實在是荒唐,打仗又不是做生意,小姐還真的信了?


    「我也說不上是不是信他。」李明樓道,抬頭看空中刺目的太陽,「雖然很多事看似不可能,但如果有機會試一試,還是試一試吧。」


    她重活沒有多什麽本事,唯一多的就是機會,提前認清一些人心思的機會,以及結識一些人的機會。


    希望這些機會帶來不隻是她的生機,還有更多人的生機。


    中五也不再相勸,神情肅重的看著前方的城池,猜測叛軍下一次出擊會在什麽時候,這幾次都是白天,因為民眾慘死的震撼能被清楚的看到。


    他們是不是可以夜間攻城?


    夜色降臨的時候,揚州城牆上點燃著火把,人影湧湧,夾雜著哭聲喊聲。


    一群群民眾被趕上城牆,身後是森寒血跡未幹的刀槍。


    「都給我哭!」


    「大聲哭!大聲喊!」


    「喊吧,那位神仙夫人就在外邊呢!」


    「你們都大聲喊,喊她來救你們!」


    將官們站在城牆上大聲的嗬斥以及獰笑,為了讓這些人哭喊聲更大,刀槍狠狠的打過去。


    哭喊聲遮天蔽日。


    連小君回頭看烏黑的夜空,滿意的一笑:「這樣就不用擔心他們會夜裏來攻城了。」


    火把照耀著馬江縮在兜帽裏的臉忽明忽暗,道:「你還很會守城,你為什麽不做守城的生意?」


    「因為不能做虧本的生意啊。」連小君道,「大人,這個城守下來太難了,得不償失。」


    不說守住的難度,守住這一城又能怎麽樣?淮南道其他地方已經無望了,馬江心裏也是明白的,但人總是貪心,能守住城總比灰溜溜的跑要好。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副將在一旁低聲道,「大局為重。」


    馬江踩著台階下來,長嘆一聲,將兜帽再拉低:「走吧。」


    副將將手裏的刀一揮動,神情兇惡:「快走!」


    馬江以及民眾打扮的親兵低著頭從府衙旁的巷子裏走出來,副將則帶著其他的親兵押送。


    大街上火光明亮,有火把,有不知道哪裏的房子在燃燒,兵馬像瘋了的狗一樣兇惡狂吠,民眾像出籠的羊一樣咩咩叫,被趕著去當肉盾,去當城牆,去當守城的工具。


    馬江這一隊人走在其中沒有引起注意,在連小君的帶領下七拐八拐從火光混亂走到一處死靜黑暗中。


    「這不是城隍廟的戲台嗎?」馬江認出來,以前這是揚州城熱鬧的地方,有錢人喜歡在這裏擺闊氣,戲台上的戲三日五日不斷。


    當然戰亂後沒有了戲也沒有了神佛,很快就荒敗了。


    這裏竟然藏著通往城外的密道?


    「一個富商借著每年修城隍廟的機會做的,前後花了十年左右。」連小君在戲台下悉悉索索的摸索說道。


    馬江不解:「一個富商挖密道做什麽?」


    難道那時候他就預料到今日?預料到今日不是應早點逃走嗎?事實上那富商也的確舉家都跑了,隻留下了一些財物,連小君說這個密道就是將這些財物給富商送出去的報酬。


    連小君道:「他說不做什麽,就是當個樂子,這件事他家人都不知道,專門養了幾個匠人,做完這件事後,那些匠人也被他送走了,這變成了他一個人的秘密,他說這十年來每次走過城隍廟都很開心。」


    有病吧,太平盛世養出了很多無聊的閑人,聽說有富商喜歡聽錢打湖麵的聲音,便讓下人抬著錢往水裏扔.....都說亂世出荒唐,但其實荒誕古怪的事在太平盛世也層出不窮。


    馬江懶得再想。


    「大人,這就是入口。」連小君指著一個隻容一人爬進去的小洞,「進去走一段就寬敞些。」


    馬江哦了聲,從副將手裏接過火把照著看,卻沒有進去的意思。


    連小君挽袖子係衣擺長腰柔彎弓背:「我來給大人帶路。」


    馬江挽住他的胳膊:「小君還是與我一起。」


    副將便點了一個親兵,那親兵也沒有畏懼,都到這個時候了,怎麽死都行,至少這個還有一半生的機會。


    一個個親兵依次爬進去,馬江才帶著連小君也跟著進去。


    火把逐一熄滅,城隍廟戲台下恢復了死靜,城裏的哭喊聲還在持續,恍若地獄。


    ......


    ......


    廝殺聲起廝殺聲再落,對戰像日升日落一般無休無止。


    李明樓翻過手心,看到磨破了皮肉。


    「夫人,讓我來擂鼓吧。」包包握緊了黑傘說道。


    李明樓始終堅持自己擂鼓下令。


    她將手心握住:「不用。」


    聲音也是沙啞的,就算有兵馬負責喊話,她也每次都要先開口。


    中五在一旁什麽都沒有說,還有一天,他心裏念著。


    「大人。」有一個將官疾步而來,「情況有些變化。」


    變化?有什麽變化?


    將官神情有些猶豫,顯然自己也不太確定:「我們適才收殮死難民眾,到了城牆附近,叛軍沒有再襲擊,也沒有殺民眾逼退我們。」


    中五道:「或許是因為知道我們不敢攻城,所以沒有再威脅?」


    將官遲疑一下,直覺還是戰勝了理智,道:「城牆上,有些亂。」


    何止城牆上有些亂,城內也有些亂,當然,一直都很亂,狂犬依舊兇惡,但似乎跑的太累了,精神有些恍惚。


    「大人不見了!」


    「怎麽可能!」


    「府衙沒有大人!」


    先是一群將官從府衙跑出來,然後更多的將官向府衙跑去,後來不止將官,普通兵也開始跑進去,跑進去又跑出來,在街上到處跑,就像沒有頭的蒼蠅。


    「快找馬大人!」


    「馬大人不見了!」


    「馬大人跑了!」


    「不要胡說!」


    「不是胡說!馬大人不見了,馬大人的副將還有親兵都不見了!」


    亂跑的蒼蠅嗡嗡,被驅趕的一群豬羊被撞的擠在牆角,聽到了他們喊的話,神情驚駭又不可置信。


    馬江,跑了?


    四周被圍困,蒼蠅都飛不出去,要是能跑,馬江早就飛了,何必等到現在?


    民眾們驚駭茫然絕望不信,將所有的力氣用在無意識的啜泣上,隻有一個人抬起頭,沒有啜泣,眼神還閃閃亮。


    這是做夢嗎?這種事真的發生了!


    丁三在城中開了一個小麵館,當然早就關門了,三天前有個漂亮的不像話的年輕公子敲響他的家門,說餓了,想吃一碗清水麵,加一個雞蛋,灑點蔥花,要是雞蛋能油煎一下就更好了,他願意出錢。


    這根本不是錢的事,丁三覺得這個年輕公子是瘋了,這種時候了還吃什麽麵,還吃的這麽講究,大家都要死了。


    但誰又能抵得住美人的期盼的眼神呢,既然要死了,那就讓他吃頓自己想吃的吧,丁三親自下廚使出了這輩子所有的手藝做了一碗麵。


    漂亮公子吃的眉開眼笑,又為難說這種美味他帶的錢不足以支付,所以決定送他一個求生的機會。


    這種時候還有什麽求生的機會,明智的人已經自盡了,丁三沒理他,擺手讓他走。


    「你記好我說的話,當馬江不見的時候,你就跑出去到處喊。」那漂亮公子在他耳邊低聲說......


    丁三從人群中站起來,用盡平生的力氣。


    「馬江死了!馬江死了!大家快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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