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成元四年九月初七,魯王在州城登基。


    雖然是在偏遠的麟州,又逢先帝新喪叛亂四起,登基大典並沒有草草了事。


    正因為是如此亂境,才更要鄭重肅穆,才可以安撫民心,崔征早有籌謀,離開京城的時候,捨棄了金銀珠寶典藏古籍,將登基用的皇袍儀仗盡可能多的帶了過來。


    原本有官員請移居靈州為都城,那邊城池更大且有長城大河為屏障,但魯王拒絕了。


    「麟州萬千軍民捨身在這裏,這裏就是朕的基業。」


    在登基前,魯王先到死難軍民安葬的墓地祭奠,並且下令修建一座廟宇,讓這些軍民世世代代有香火供奉。


    得到萬民香火供奉,死去的人就能升天當仙人,或者來世投個好命,民眾們奔走相告叩謝皇恩。


    經過官兵民奮戰,毀了一半的州城裝扮一新,麟州四方聚集來官民觀看魯王的登基大典,繁雜莊嚴的場麵令無數民眾震撼。


    以前他們做夢也看不到的場麵,一時間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宰相崔征捧玉璽宣讀登基詔書,魯王接過玉璽祭拜了天地宗廟,文武百官穿上了新做的衣袍,從皇宮裏跟來的太監宮女們脫下了磨爛的鞋子,皇親國戚權貴豪富也拿出藏著的財寶懸掛在身上,所有人都光鮮亮麗的參加典禮,隻有作為儀仗的兵馬不足,武鴉兒讓眾兵們來充當。


    官員們對此不太滿意,因為官兵的新衣服做不出來。


    魯王大手一揮說就穿著殘破的帶血的兵袍,向上蒼表明國有難但浴血不棄。


    官員們猶豫要再勸,在魯王府舉辦典禮其實也不用那麽多儀仗,而且能參加皇帝登基大典的兵將應該是出身高貴的子弟們,這些兵馬.....


    崔征製止了官員們,對魯王的做法很讚許,如今亂世要靠這些兵打仗,而不是靠身份,將士們為帝王浴血,帝王就要賜予將士們榮耀。


    還有一點崔征沒有對百官們說,現在魯王很明顯是對武鴉兒言聽計從,如今這個時候,魯王是不會為了他們反駁武鴉兒的,短短相見幾日,崔征已經明白,魯王不像先帝那般堂堂,心思不可捉摸。


    事情順利的進行了,沐浴洗幹淨手腳的不分出身年齡的兵將穿著自己的舊兵袍佩戴自己染血的兵器,舉著旗幟捧著祭祀的禮器在王府擺出了十幾萬的大陣,山呼萬歲的聲音讓天地震撼,民眾們久久跪地不能起身。


    崔征跪在地上看到那些挺胸昂首激動的紅光滿麵的將官們,其中沒有武鴉兒。


    魯王讓兵馬為儀仗是因為武鴉兒,但武鴉兒竟然沒有在其中,據說是因為傷重。


    崔征根本不信,這個鄉下來的年輕的武夫不可小覷,極其的奸詐,心機手段老道。


    「去打聽武鴉兒在做什麽?」他對身邊的小吏低聲吩咐。


    .......


    .......


    「都將不在。」


    「都將出去了。」


    軍營設在州城外十裏,因為很多人都去參加登基大典,軍營裏顯得有些安靜。


    薑名等人也沒有去州城觀禮,他們收拾了包袱來找武鴉兒辭行,卻被告之不在,詢問去哪裏,守兵不知道是真不知道還是不說,隻說不知道。


    還好沒多久遠處一匹黑馬疾馳,帶著穿著普通衣衫相貌依舊不普通的武鴉兒歸來。


    「都將去哪裏了?」薑名好奇詢問,看到武鴉兒手裏拎著的一個布包,不大不小鼓鼓囊囊。


    武鴉兒跳下馬,布包隨意的掛在黑馬脖子上拍了拍,大黑馬高高興興的接受了任務,將東西送去營帳,這樣它就能進帳子裏,能找到一些草料以外日常不讓嚼的東西。


    「找了點東西。」武鴉兒含糊道,看薑名等人的行裝,「你們要走了?」


    薑名應聲是:「出來太久了,如今魯王和都將都平安了,我們快些回去給夫人和少夫人道喜。」


    武鴉兒道:「再過兩日吧。」


    這是他第一次開口拒絕,以往他們雙方都是你知情我知趣,你順水我推舟,從不幹涉對方的意願,畢竟是陌生人。


    薑名有些不解。


    武鴉兒解釋道:「我給母親準備了一些東西,還沒齊全。」


    薑名恍然笑著應聲是,武鴉兒似乎不太想談論這件事,向另一個方向看去:「我要去傷兵營看看,你們有兩人也在養傷吧?」


    渡河之後的戰鬥中薑名等人也多少有傷,最重的有兩人,將留在這裏養傷。


    雖然已經告辭過了,薑名不介意再去看一遍,於是同去了傷兵營。


    養傷的地方跟肅穆的軍營不同,這裏充滿著痛苦的呻吟,腐爛的腥臭,濃烈的藥氣。


    看到武鴉兒來了,忙碌的軍中大夫和雜役們隻是打招呼:「都將大人又來了。」


    營房裏的傷兵則有些不解:「都將今天怎麽還來?不是陛下登基大典嗎?」


    武鴉兒翻看大夫記錄的傷情情況,一麵回答:「他們代表我們參加陛下的登基大典,我來陪伴你們。」


    傷兵都開心笑了。


    沒錢多說些好聽話也是很能養兵的,薑名笑了笑,眼中卻是敬重,話說得容易做到並不易。


    「都將,你來了,我的傷好了,快讓他們放我出去吧。」


    走進又一間營房,這裏多數都是輕傷,還有幾個蹭的跳起來,表現自己活動自如。


    武鴉兒看了眼就喊出這個精壯傷兵的名字:「陳魚,渡河受的傷?」


    振武軍選出渡河的兵一多半淹死在無定河中,餘下的也都有各種各樣的傷,有閉氣時間過長陷入昏迷至今沒有醒來的,有嗆水傷了五髒六腑的,有撞到河中河邊石頭傷筋斷骨的....


    「我就是嗆了幾口水,背上破了幾道口子。」陳魚解開衣衫拍胸脯又轉過身讓武鴉兒看,「這些都是小傷,已經好了,我可是會水的,我叫魚兒呢。」


    旁邊床鋪上坐著的一個傷兵嘎嘎笑:「但你姓陳。」


    陳魚沖他呸了聲。


    武鴉兒看陳魚背上的傷,的確不重,而且已經長出新肉很健康,他便問隨行的大夫。


    大夫皺著眉頭:「他這些外傷和嗆水的確都好了,不過,不知道為什麽,他在半夜總是一陣陣的抽搐打擺子,特別厲害。」


    「我那是嗆了水被冷到了,多喝點熱湯就好了。」陳魚叉腰說道,轉過來,「除此之外我還有別的問題嗎?而且這幾天不是已經鬧的少了?」


    「別的的確什麽問題都沒有。」大夫點頭承認,「比起前幾天也的確是少了些。」


    薑名在一旁看著陳魚,皺眉思索,這種症狀好像.....


    「我真的沒事了。」陳魚趁著武鴉兒在,竭力的證明,「快讓我出去吧,我的身子都躺的沒力氣了。」


    陳魚一邊說一邊拍打赤裸結實的肌肉。


    「看,我,真的沒事.....」


    話說到這裏臉色忽地一變,人撲騰倒在地上,像魚兒一樣抽搐渾身擺動,雙目緊閉牙關咬緊發出咯咯的聲音。


    「就是這樣!」大夫大喊撲向陳魚。


    室內的其他傷兵也忙上前按住陳魚,動作熟練,顯然不是第一次。


    大夫熟練的灌藥行針,行針也才行了一半,藥也幾乎沒有灌進去,陳魚就停下來了。


    「能停下來並不是藥石的功效。」大夫繼續解說,「是他自己停了,所以真是奇怪。」


    陳魚躺在地上大汗淋漓,麵色青白,但眼神已經恢復清明,再次喃喃爭辯:「看,就說不是病,我就是....」


    他的話沒說完,薑名大叫一聲:「我知道了!是死魚疽!」


    說完這句話他就撲上去。


    而其他幾個人也立刻擠開大夫抓住了陳魚,將剛坐起來的陳魚啪的反過來按在地上。


    薑名已經抽出靴筒裏的匕首,手起刀落,將陳魚背後被剛長好的傷口割開。


    劇痛讓陳魚大叫撲騰,但被幾人死死按住。


    屋子裏的其他人直到此時才反應過來,傷兵們都從床上下來,更有人憤怒的圍過來。


    「為什麽割傷他!」有人喊道,薑名用刀極其狠,陳魚後背傷處的皮肉割去了一大片,「他的傷剛好.....啊!」


    喊聲戛然而止,圍過來的傷兵們都停下腳步,不可置信的看著地上的陳魚。


    被割破傷口的陳魚沒有鮮血湧湧,而是露出一片黑色的肉,同時腐臭氣瞬時充滿室內,令人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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