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懷遠城已經沒有炙熱的暑氣。


    天色未亮的時候,站在城牆上甚至能感到絲絲的寒意,一個穿著鬥篷全身上下都裹住的兵丁,再次往鬥篷裏縮了縮,隻露出半張臉。


    這半張臉不年輕了,但膚白麵俊並沒有多少歲月的痕跡,隻是一雙眼飄忽不定,破壞了相貌的幾分堂堂。


    飄忽的眼神四處巡弋警惕又敏銳。


    「那邊有旗子在動。」他低聲說道。


    身邊擁簇圍攏的衛兵們忙看去。


    「殿下,那不是旗子,是風吹草動。」他們低聲解釋。


    裹著鬥篷的兵丁長眉一挑:「不要叫我殿下,我現在不是殿下。」又看他們,「你們現在也不是大人。」


    穿著普通兵服的魯王身邊,當然應該隻有普通兵丁,魯王殿下真是謹慎的人啊,雖然這個細節有點沒必要,叛軍又沒有在眼前,穿著普通兵服的將官們應聲是。


    魯王再次看向前方:「風吹草動之下更能掩藏行跡。」


    一個將官還要解釋,另一個將官機敏:「下....我這就帶人去查探。」


    他轉身走下城牆,很快一隊兵馬從懷遠城疾馳而出向遠處去,魯王的視線追隨他們,緊張的長眉微微撫平。


    「我們朔方有兵馬六萬,令賊煽動的兵馬隻是少數。」


    「懷遠城有古城牆,雖然時久,但這些年一直有修補,阻擋賊兵無憂。」


    四周圍攏的將官們紛紛勸慰。


    魯王憂心沒有緩解,反而流淚:「令詢負了父皇啊。」


    他自信謹慎,事事步步都能籌劃安排得當,他雖然遠離京城,但一直探聽著那邊的消息,聽到安康山號稱清君側,就知道是要叛亂,就知道作為皇子雖然沒能從父皇哪裏享受到該有的榮耀,但一定會被父皇牽連,叛軍肯定會來斬草除根。


    所以他立刻安排附近的所有駐軍都來麟州,能來多少民眾就來多少民眾,做出迎擊叛軍的姿態,叛軍也必然會被引誘來,到時候麟州城就會對戰,叛軍也會被消耗。


    麟州像明燈一樣吸引飛蛾叛軍,那麽他離開去其他地方就安全了,也可以再調集兵馬剿滅被消耗後的叛軍。


    一切就如他的安排,他離開了麟州,帶著十幾個親兵一路疾行到朔方節度使所在的靈州。


    隻是沒想到,皇帝駕崩的消息傳來了,還沒來得及以悲痛號令兵馬去誅盡叛軍,朔方治下的豐安軍將帥令詢率兵反叛了。


    如此措手不及,如此近在咫尺,如此洶洶,如此狼狽不堪,經略軍兵馬護著他退到了懷遠,藉助古長城之勢將叛軍阻擋在外,但叛軍也將懷遠城圍了起來。


    不知道會圍多久,不知道勝算幾何。


    魯王悲觀的想沒有多少勝算,畢竟皇帝死了,越來越多的兵馬被叛軍誘惑。


    真是悲哀啊,他明明算的好好的,父皇在京城,有振武軍等近十幾萬兵馬相護,安康山會凝聚力量跟父皇在京城對戰,他隻要躲起來,就能避開零星叛軍的侵擾。


    誰能想到,父皇竟然死了,在這麽要緊的時候死了。


    皇帝一死,天下就亂了,麵對安康山叛軍勢大,人心分崩離析。


    籌備這麽久,跑了這麽遠,他還是被圍堵在一座城池裏了。


    這城池有三麵長城,一麵河水圍護,但他何嚐不也是插翅難逃。


    蒼天啊。


    魯王雙手掩麵淚流哽咽:「父皇啊,這天下亂了,兒臣不孝兒臣無能。」


    「殿下。」


    「殿下節哀。」


    將官們也再顧不得什麽小心謹慎,將魯王勸慰攙扶下城牆,此時天光已經大亮,先前出去探查風吹草動的將官也回來了,帶來了好消息也帶來了壞消息。


    好消息是草叢裏沒有伏兵,壞消息是令詢的叛軍攻破了第一道防線,以及定遠城的兵馬也叛變了。


    攻破第一道防線倒也還能忍受,定遠城兵馬叛變就危險了,這相當於將懷遠城腹背夾擊了。


    有六萬兵馬在手的將官們慌了,魯王更是再次大哭:「兒臣無能,大夏要毀於兒臣之手了。」


    但如果能保住魯王,那豈不是挽狂瀾於即倒,扶大廈之將傾,名留青史大功啊,慌亂的將官們再次將魯王攙扶。


    「殿下不要急,我等會奮力擊退叛軍。」


    「殿下,剛得知的好消息,振武軍的武鴉兒率十幾萬大軍到了麟州。」


    「真的嗎?這太好了,我們會速殺破重圍將他們請來。」


    魯王悲痛稍緩:「是嗎?那快速去。」掩麵的雙手下,雙眼已經滿是期盼。


    果然來了嗎?那真是太好了,不枉他在豐安軍叛亂的時候,就提前安排了親兵留在外邊見機行事。


    親兵們這時候已經見到振武軍了吧?


    ......


    ......


    「王爺,王爺見賊軍洶洶,就,捨身潛行出城,親自,親自涉險跋涉,去,去請救兵。」


    遛狗兵跪在地上結結巴巴的斟酌阻止語言。


    但不管什麽詞句描述,宰相重臣崔征,內宅貴婦王妃,漠北鄉下武夫,都能化繁為簡聽懂一個意思,魯王偷偷跑了。


    原本還哭泣的王妃將袖子掩麵倒在侍女們懷裏喊了聲沒臉活了便暈死過去。


    崔征深吸幾口氣不想知道魯王怎麽涉險,打斷遛狗兵的囉嗦:「王爺現在在哪裏?」


    「王爺在懷遠。」遛狗兵不談論這個話題,說話變的流暢快速,「豐安軍令詢叛變,經略軍護著王爺退到懷遠。」


    說罷俯身叩頭。


    「快,快去救王爺,王爺危險。」


    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一直安靜站在一旁的武鴉兒抬腳向外而去,小兵講述的王爺怎麽涉險他也不在乎,他隻需要知道魯王具體在哪裏。


    王府裏的兵馬跟上,崔征看著湧湧流水中的武鴉兒,張了張口沒有喊住,那句叮囑這件事不要宣揚,給魯王給天家留個臉麵的話,他有些說不出。


    魯王被救出來,瞞不住天下。


    魯王沒有救出來,這大夏的天下不用瞞著了。


    他的眼光是對的,所以當初偷拿皇帝之璽給昭王送去,也不肯給在更安全地方的魯王。


    在這麽安全地方的魯王也能自己把自己送進了險境。


    崔征抱著懷裏的玉璽滿心滿口苦澀。


    .......


    .......


    徐悅和薑名帶著兵馬來到麟州時,武鴉兒已經走了七天了。


    麟州城的慘狀讓他們也嚇了一跳,竟然打的這麽慘烈嗎?牽掛姑爺的薑名拒絕回程,也跟著去靈州要親自見見姑爺。


    「如此才能讓夫人和少夫人放心。」他說道。


    一行人快馬不停的來到靈州這邊,卻也沒有武鴉兒。


    「武都將去包抄了。」天平大將軍一臉疲憊,看向前方,「這仗真不好打。」


    來自各處的兵馬在一路上磨合,進行了分兵合兵以及練兵。


    當然其間也有紛爭,甚至還有意圖反叛,不過這些都在武鴉兒的慧眼下被提前發現鎮壓了。


    剔除了一些亂兵,砍了一些逆將,到了麟州之後的兵馬已經融為一體,不似先前的混亂了。


    天平大將軍被安排領了更多的兵,此時為將帥對戰令詢的豐安軍。


    確切的說這是他第一次跟叛軍作戰,雖然不是範陽軍,但朔方的豐安軍也不是中原腹地的兵馬能相比的。


    還好人數眾多,還好又被武鴉兒的振武軍一路捶打過,要不然交手這幾次差點潰退。


    饒是如此,天平大將軍也沒有太大的信心。


    「豐安軍人數眾多,裏麵的經略軍已經快被打殘了。」他揉著粗糙憔悴的臉說道,「而且懷遠後邊還有定遠城的叛軍在夾擊,武都將是想從後解決定遠城叛軍,然後與我們夾擊豐安軍,你們快去支援都將吧,他的人數少,現在不知道怎麽樣。」


    他看著徐悅以及帶著的算不上多的兵馬。


    「懷遠城撐不了多久了。」


    如果懷遠城破了,魯王肯定也完了,大夏也完了,仗不用打了。


    天平大將軍神情凝重:「此戰成敗就在武都將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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